好容易喘匀一口气,抬头一瞧,救命恩人果然是萧峰。
萧峰一言不发,将慕容复轻轻扯开,劈手夺过瓷片望地下一丢,抬手架住迎面劈来的一掌,往旁一带,大手顺势扣住他手腕,一个反剪将他制住。喝道:“闹够了没有?”
杜文昌倒是不失镇静,惊魂略定,喘息一回,整理衣冠,收拢起地上摔碎的瓷片,掸了掸身上的土,从容道:“我去重新端一碗药过来。”
萧峰唤住,叮嘱道:“绷带也拿一卷。有劳。”
杜文昌应道:“是。”一路去了,头也不回一回,二人似乎颇有默契,见惯不惊模样。
萧峰并不松开慕容复手腕,只将他身子扳转过来,正色道:“为什么难为他?”
适才的搏斗中,慕容复的手被瓷片划破了,正汩汩流血,然而他似乎丝毫不觉疼痛,亦不答言,充耳不闻,胸膛不住起伏,盯着萧峰望了一会儿,喘息渐渐平复。
萧峰翻过他手腕察看,皱一皱眉,顺手捞过一卷绷带,替他简单包扎止血。
这些日子,慕容复大多时候昏昏沉沉,睡着的时候比醒着的时候多,醒着的时候,自称“朕”的时候又要多过一言不发、浑浑噩噩的时候。萧峰先后被封过天下兵马大元帅、大司马、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朝廷文武重臣,他已然当了一个遍,实在不知大燕国还有什么封号不曾赏他。
他低着头,于慕容复手腕上一圈圈缠绕绷带,童心忽起,半开玩笑地道:“这一回,陛下莫不成要封我做太医?”
等了一会儿,不见答复,忽闻慕容复低声道:“是你。”
萧峰一怔,抬起头来,才发现慕容复正盯着他瞧,神色戒备。
他长发不曾结束,为刚才的搏斗所乱,丝丝缕缕,飘垂下来,拂在消瘦而英俊的面颊两边。凌乱发丝的间隙里,琥珀色的眼睛闪闪发光,似一头困兽。
“是我。”萧峰答,重新低头,自顾自处理伤口。
“阿碧呢?”他听见慕容复哑声问。
萧峰头也不抬地道:“我遇见你的时候,你是一个人,身边再无他人相伴。”
慕容复浑身一震,将信将疑模样,死死地盯着萧峰瞧了一会儿。
“我为什么要信你?”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话。
萧峰俯下身来,以牙齿咬住绷带一头,打了一个结,手上略一用劲,将布头“哧拉”扯断。
“我为什么要骗你?”他淡淡地道,掸一掸身上,立起身来。“……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说的话,句句属实。”
慕容复皱眉,悻悻然环视一圈四周,目光落回自己身上。
他这会儿穿的不是龙袍了。身上披着一袭寻常农人的靛蓝粗布衣装,上衣半敞着,未系衣带,只穿妥了半边衣袖,右半边臂膀裸露在外,缠裹着重重绷带。他面带厌恶神色,一言不发地侧头打量几眼,忽伸手出去撕扯绷带。
萧峰不提防他竟有此举动,一把攥住他手腕,呵斥道:“你一身功夫,还想不想要了?”
他话音未落,慕容复提起未受伤的左手,“呼”一掌当胸击至,出手极重,带着风声,完全不是闹着玩儿的。
萧峰抬掌挡格,喝道:“蒙古人伤了你右肩要害,幸而琵琶骨未穿。倘若穿了,你半辈子功夫可算是白练了。你这是嫌他们下手还不够狠么?”
慕容复冷笑:“我这点微末道行,岂敢同萧大王相提并论?倒不如废了干净。”口中说话,手上不停,转眼已同萧峰你拆我递,翻过三四招去。
萧峰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少室山上一场冲突,此人尚耿耿于怀。
心想:“那也怪不得我。你于少室山上所作所为,的确算不得什么君子行径。”
然而此刻慕容复伤重之余,兼心智未复,如何是萧峰对手?激愤之下,全无章法,险着频出,萧峰处处留神提防,才不至于伤了自己或伤了他,愈战下去,愈觉不耐。
心知需速战速决,喝一声:“得罪了!”趁慕容复微微一愣,精力略分的当口,出手如电,封住了他前胸三两处大穴。
慕容复猝不及防,整个人一软,望前栽倒,被萧峰一手接住,轻轻抱起,往肩头一搁。
“放开!”慕容复怒吼。
待欲挣扎,然而萧峰封住他穴道的手法极重,一时半会儿显然无法冲开。他羞恼已极,欲骂一句重话,半辈子贵公子教养身份却又拘着他,无从开口。词穷半日,终于哑声迸出一句:“你这人也太过无赖——”
萧峰充耳不闻,扛着慕容复走回炕边,将他安放于炕上,替他略微整理衣衫,盖妥被褥,顺手抚开他额前散乱的碎发。这一系列动作自然而然,显见出于习以为常。见慕容复侧头竭力躲避,一怔之下,登时反应过来,缩回手,正色道:“多有得罪。”慕容复羞愤至极,恨不得立即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