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靖不知如何作答,笑着抬手摸一摸后脑勺,于离炕桌几步远的地方站住了,垂手而立。
慕容复似有所察觉,抬头看他一眼。
“怎么回来得这样早。就你一个人?”
郭靖点头道:“萧叔叔还在喝酒。我先回来,给你送一样东西。”将绢包从怀里取出,走近两步,搁于炕桌之上。
慕容复诧道:“是什么?我吃过饭了,不值得这么专为跑一趟。”
郭靖道:“是糖。吃的糖。”低头去掀外面包裹的绢子,忽而“啊”了一声。
他这才惊讶地发现,在怀里揣得过久,硬糖已然为体温所融化,同手绢黏到了一起。适才送到母亲那里,糖还未化,想是他送完吃食,又陪着李萍说笑了一会才过来的缘故。
瞧见少年沮丧神气,慕容复道:“怎么?”顺手揭开包糖的丝绸手绢一瞧,手上动作忽而凝住。
见了他讶然神色,郭靖不禁有一些歉疚,讷讷道:“我听五师父说,这是松子糖,苏州来的土产,因此特意拿来给妈和你尝尝。不想在怀里揣化了。”
慕容复面色有一些震动,喃喃道:“好多年没见过这东西了。当年我姑苏家中——”
他没有说下去,手指微一用力,掰下一块,噙于口中,眉头深皱地咀嚼片刻,展颜微笑,道:“多谢你,有心了。同我家阿朱手艺一模一样。”
郭靖放下心来,如释重负,偏着头好奇地去看桌面上摆开的棋局。
慕容复注意到他眼光:“学过?”
郭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原来六怪确实曾经教过他弈棋,只是郭靖习武学文已觉吃力,就更不消说琴棋书画这等雅事了,朱聪教过几次,败下阵来,无疾而终,从此不再提起。
慕容复道:“没学过不打紧。”将棋盘上铺开的残局抹去,重新摆了一个最简单的起手式。
他解释过何谓“先手”“定式”“打劫”,又教了几种常见的定式,摆过几道棋路,便邀郭靖对弈,令郭靖执黑,他执白,让了十六子,不多说什么,只偶尔出言指点。郭靖起初犹豫,瞻前顾后,到后来放胆信手下去,竟然有几分模样。
慕容复见他也有了兴致,落下一子,含笑道:“围棋乍看是两个人单打独斗,武学也是两个人单打独斗,弈棋之道却和武学之道大不相同。围棋似兵法,黑白二子便是兵马,方寸棋盘,便是天下。”
郭靖似懂非懂,皱眉思索。其时大势,白棋已然占了上风,他左下角一块黑棋被白棋团团包围住了,眼看杀不出重围。苦苦思索半日,毫无头绪,执棋的手悬于棋盘上半天,这一子却落不下去。
慕容复见状,于棋盘上探过身来,伸手覆上郭靖手背,轻轻用力引导,“嗒”的一声,令他将这一子落下。
这子一落,局面顿时开阔。郭靖眉头一展,喜道:“好了!”
慕容复袖手归坐,微笑道:“这便叫‘做活’。小时候学棋,是我父亲带我入门的。第一局棋,他足足让了我二十五子。他教我——”
帐帘忽而被掀起。萧峰大踏步走了进来。
慕容复仍然盯着棋盘,头也不抬地招呼了一声:“回来了。今天怎么散得这般早?”
“你跟铁木真说了些什么?”萧峰劈头便问。
慕容复显然不明其意,抬起头来望着萧峰,茫然应了一句:“什么?”
萧峰重复了一遍:“......我问你,今天跟铁木真都说了些什么。”说话间,他已于炕前收足立定,脸色严肃。
慕容复神色间添了一分错愕,道:“我要他别杀都史。怎么了?”
话音未落,萧峰抬手握住他双肩,重重一摇撼,厉声道:“铁木真刚刚在送别都史的宴席上装病。他明明毫发无伤!那天是你护着他冲出来的,身边有你,他何至于有事?”
慕容复喝道:“松手!”双臂一分,将萧峰掌握格开。
这一格携了真力,竟尔是动了真章模样。萧峰猝不及防,被震开两步,身子微微一晃,方才站稳。慕容复随之长身立起,袍袖一拂,蹙眉道:“你究竟在说些什么?”
萧峰往前踏出一步,沉声道:“他不仅不杀都史,还要执意把华筝嫁过去。这些,都是谁给他出的主意?
眼见两人呈剑拔弩张之势,郭靖急忙自炕上跳下,往中间挺身一拦,急道:“不要吵。有话好好……”
不及说完,一只手掌搭于他肩上。慕容复道:“这里没你的事。”手上用劲,将他望旁一带。郭靖只觉肩背上为一股极为高明的柔劲所带动,力道澎湃,将自己身不由己地推至一边。
踉跄两步,正欲返身再行劝解,忽闻慕容复道:“我说的话,你还听不听得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