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身静听,只听完颜洪烈口口声声“兴兵南下”“吞灭宋朝”之语,大意是铁木真不肯相助伐宋,以美女黄金、镇北招讨使的名头相诱,要桑昆札木合杀了铁木真,每人统兵二万前去助金攻宋。三人说得哈哈大笑,兴高采烈,一拍即合。郭靖只听得又惊又气,心忖:“啊,不好。他们要对付铁木真。对待结义兄弟怎能如此?”
转头一瞧,却见萧峰脸色甚为阴郁,胸膛起伏。愣了一愣,心道:“他又不认识铁木真,怎会为他担忧?”
他却不知萧峰是触景生情,想起义兄耶律洪基当年背叛之举,又想起另一个义兄弟阿骨打,心中暗叹:“我那阿骨打兄弟也算一时豪杰,谁料想后人竟成了这般货色?”
正待再听下去,萧峰往他腰里一托,郭靖身子略侧,耳旁衣襟带风,梅超风的身子从身旁擦了过去,只见她脚步好快,转眼已走出好远,手里却仍抓着一人。
萧峰攥着郭靖的手臂奔出百来步,直至离得营帐远了,方松开他道:“她是在询问你六位师父的住处,恐怕是要对他们不利。”
郭靖大吃了一惊,不及思考,往六怪蒙古包方向拔腿便奔,被萧峰喝住:“你干什么去?”
郭靖急得快哭了出来,顿足道:“她要害我师父,我怎能不去报信?”
萧峰道:“一边是铁木真要遭人谋害,一边是你六位恩师,你待如何抉择?”
郭靖一呆。他一生之中初次遇到这样的重大难事,登时彷徨无策。
萧峰正色道:“男子汉大丈夫,遇事不要惊慌,要沉得住气。铁木真这边自然要有人去通风报信,那边你六位师父恐怕也不是这个妖女的对手,得想办法也让你另一位师父知道。你的两个雕儿呢?”
被这么一语提醒,郭靖登时福至心灵,叫起来:“啊!是了,让雕儿去送个信。”
抬头向空中一望,他们此时隔悬崖已经距离甚远,山崖上方似有鸟儿远远盘旋,定睛一瞧,通体洁白,衬着蔚蓝的晴空,果然是两头白雕。郭靖大喜,撮唇遥遥作呼。白雕极通人性,听见主人呼唤,盘旋两圈,一先一后朝着这边振翅飞来。
“先找纸笔。”萧峰道。
然而这茫茫草原大漠当中,哪里来的人烟?遑论纸笔?二人相对无计一阵,只得潜回营帐之中,觑准无人的蒙古包,溜进去一个个翻找。然而蒙古包中,金银财宝,八宝奇珍,甚么都不缺,只不见文房四宝,接连翻过七八座帐篷都无,只找得郭靖心生烦躁,顿足道:“蒙古人果真都不爱读书。”
远远听得空中白雕唳声渐近,正欲出帐远奔迎接,忽闻萧峰低声道:“有了!”应手扫开案头一应杂物,将几样物事一手抓起,道:“咱们走。”
二人避开守卫,奔得离营帐远远的。萧峰半跪下来,于沙地上铺开纸墨,甫一提起笔来,却颇为踌躇了一下,抬头望向郭靖,迟疑道:“要不,还是你来写?”
需知萧峰天生异禀,实是学武的奇才,任何一招平平无奇的招数到了他手中,自然而然发出巨大无比的威力。熟识他的人都说这等武学天赋实是与生俱来,非靠传授与苦学所能获致,但除了武功之外,读书、手艺等等都只平平而已。
郭靖听了这话,却也一愣。他的汉文功底是朱聪教的,不过得其十一,平日背书读书已视为畏途,更不要说写文章了。朱聪恃才傲物,不信这个邪,知难而上,教过几次,败下阵来,从此心服口服。
两人面面相觑。萧峰瞧他面露难色,苦笑道:“说不得我来写罢,拼着回头被你师父数落一顿得了。”
提笔便写。郭靖见他下笔甚快,似乎也不怎么费踌躇,不假思索,笔走龙蛇,不多时写满一张,不由得心生敬佩,忖道:“我晓得萧叔叔武功了得,但很少见他显露身手。不想文字也同师父一样好。”
萧峰写完信,用沙子吸干墨水折起,扯下一块衣襟包好,交给郭靖,问道:“这雕知道把信送给你师父么?”
郭靖忙道:“知道的。平日师父在崖上,有事知会,我们便用两头雕儿捎信。”
白雕似通人性,已自动伸出一只脚爪。郭靖将装信的布包牢牢绑于它足踝上,抚摸它羽毛,叮嘱道:“你们便同平时一样,把信送给我最好看的那一位师父,勿要淹留误了事情。切记!”
将手臂奋力一扬。白雕长唳一声,双双振翅飞起。
萧峰微笑道:“最好看的哪一位师父?”
郭靖脸上一红。平日韩小莹温柔细致,待他最好;柯镇恶最为严厉,南希仁最有耐心;韩宝驹脾气最为暴躁,却也最疼爱郭靖。全金发心细,能想到别人所不能想,常常默默地关照他母子二人生活;朱聪最爱讲古谈天,一肚子典故,话匣子一打开,总是听得郭靖悠然神往。慕容复平日不苟言笑,课徒也极为严格。严格归严格,却从来也不曾对郭靖说过一句重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