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纵使再心有不甘,只能先行离开再做打算,然而在听到嚎叫时,他一时之间如同遭了摄魂术一般,昏昏沉沉,丧失意识地化为黑雾,加入了大部队中,朝着山上狂涌而去。
混沌中,他意识到自己要去完成一件事——就像听到人鱼的歌声一般,他们会成为嚎叫声主人的食物。这件事很恐怖,可是身体根本不听自己操纵。
……
荒塔中。
画皮先前偷袭瘸老道,两人交手数个来回,各自都挂了彩。瘸老道应战并不专心,不时分神瞅向荒塔顶端,突然瞅见荒塔顶端雕刻上去的七颗凶星齐齐大亮,心中大震。画皮觑准时机,猛然得手,尖利的爪子扼住了瘸老道的喉咙,笑盈盈道,“你说我是杀了你呢,还是杀了你呢?”
瘸老道没理她,仍是怔怔地抬脸盯着七颗凶星,心中波澜起伏。画皮见他没反应,有些无趣,也抬头过来敲,好奇问那是啥玩意儿。她的声音打破瘸老道的出神,瘸老道神智惊醒般低下头,再抬起时眼神里竟是无比的复杂痛苦。
画皮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眼神,一时之间大为震动,正想追问,这时便听到了山上传来的嚎叫声。画皮的眼神瞬间变得呆滞,她呆呆松开钳制住瘸老道的手,身体渐化为黑雾。瘸老道见势不对,立刻从身上掏出一记黄符拍在她脑门上。
这是一道清心符,画皮妖短暂恢复神智,瘸老道劈头盖脸问她,“你刚才怎么回事?”
画皮妖还有些茫然,喃喃道,“我要去加入他们。”
她的感觉跟毕生一模一样,这种自行前去送死的行为让她感到害怕,可她控制不了身体的冲动。就算清心符也无法震住。画皮的脸皮扭动着,看上去可怖之极,身体下半截倏忽切换着,一会儿化作黑雾,一会儿又在清心符的作用下勉强维持人形。
“我撑不住了。”
画皮惨淡地说,“看来也无法报复你了。你好好活着吧,还有,你老婆已经死了那么多年,葫芦里放个假人有什么意思?你为什么……”
为什么就不能看看我?
她吞下后半句没说,她知道即使说出来也会被瘸老道嘲笑。但可笑的是,她居然真的喜欢上了他,这个又老又瘸的老男人。她曾无数次勾引有家室的男人,也曾无数次得手,只有瘸老道从来不肯正眼看她,每次抓了她还苦口婆心地劝她走正道。
一开始她是不甘心的,她知道他有个老婆,便使出浑身解数去勾引他。她熟知他的秉性,他的喜好,可以说她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要了解他,可是他从来不曾动心,只知道守着家里那个又胖又老的凡人妻子。后来,他妻子自然老死,画皮以为自己有了机会,可是瘸老道却把花瓣变成他妻子的样子,住在葫芦里面,日日陪着他。
他始终不曾对她动心。
她做了那么多,甚至不曾在他心中留下一道痕迹。
画皮凄凉地想。不过也好,自己也许根本也没有对他动心,只是不甘而已。对,只是不甘。
“我要走了。”
她双目渐渐呆滞,坚持着说完一句话,“以后不会有人再来烦你了,再见。”
瘸老道心中一沉,只觉不是什么好事。黑雾涌动,妖气冲天,凶星大亮,一切在朝着不可控的场面急剧发展。为了阻止画皮妖被吸走,他情急生智,举起大葫芦,大叫了一声,“收!”
葫芦中射出金光。画皮妖在这金光中痛苦地扭动着身体,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形的拉锯战。身体被拉长又缩短,脸上的人皮跌落,露出真容——她的真容其实并不丑。瘸老道只来得及扫了一眼,画皮妖便被吸进了葫芦中。
总算解决了眼下一桩事。
瘸老道抹把额头上的汗,神色凝重地看向荒塔外。厚重的黑雾飞快涌向禁地。那里,就是师父所说的囚禁凶兽所在吗?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聊斋镇。
镇上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无比熟悉,每天不知看了多少遍。清晨的时候,会有大公鸡打鸣,老头子们出来吃早点,买菜,老太婆们聚在一起开始东家长西家短的八卦;燕赤霞会叫上他的猪朋狗友去嘤嘤娘的茶馆搓麻将;宁三斤有时会放飞他的无人机到处拍摄,有好几次飞进了荒塔里面,嗡嗡嗡的烦人得很。
还有新上任的小镇长,昨晚才刚刚结婚,可真是倒霉啊,搅进了这一滩浑水里面。
对不起。
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天下苍生。
瘸老道在心中默默地说。他早已在心中下了决定,并且在脑海里预演过无数次。可当手按在凶星旁边的机关扳手上时,仍然费了一番莫大的力气,才终于控制住颤抖,用力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