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之上的龙曾经盘旋了一圈又一圈,一日又一日,在谁也无法到达的云端高处,眼神空茫地地望着南海方向。
百年前的孤独化作实质,如同一把利箭射中季寒。他急促喘了几口气,才让自己从那种快要窒息的感觉中脱离出来。
顾鸿影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面前,笑容也变得十足恶意:“殿下,你们忙活一场,又改变了什么呢?您还是天地间最后一条龙,以后也难有真龙降世了,天地间只有一个空荡荡的你,就算有人的陪伴,但他们的陪伴又能持续多久呢?你要将自己的余生赌在这反复无常的人心上吗?要是有一天,他厌烦了你、你也厌烦了他,你又要往何处去呢?你看你就算救赎了世人,但是你偏偏自己没有一个归宿,你已经疯过一次了,你怎么知道——陷入那种来往无依的孤独中时,你不会再疯一次呢?殿下?”
“你说的是真的?”季寒再次捏住了顾鸿影的脖颈,像是捏住了一根芦苇。
“你知道啊。”顾鸿影毫不在乎自己的处境,只是笑道,“这是真是假,还能有人比您更清楚么。”
季寒沉沉吐出一口郁结在心胸中的闷气,多年前的一个疑问也在此刻得到解答。他说:“我不会疯,我也不会将自己的一切都压在谢衍身上,我的命太重,压在他身上,我也舍不得。我在这天地间已经找到了去处,我不会再疯一次,不像你——”
季寒一直以来就不是一个温和的人,对顾鸿影说的话慢条斯理,却字字如淬毒的刀刃:“你才是没有归宿的家伙,你曾经有过和我一样的机会,但这个机会被你亲手毁了。”
顾鸿影的笑容一点点僵硬,他的笑容像是一张面具,而此刻,这张面具被季寒的话击碎了,露出面具下面纵横交错的丑陋伤疤。
“你玩弄人心,最终也被人心玩弄。你看不起所有人,高高在上蔑视他们,所以他们全部离你而去。”季寒怜悯地看着已经蜷缩成一团的顾鸿影,叹道,“真可惜,你本不该这样的。”
顾鸿影已经牢牢捂住了双耳:“不……佛说,一切有如虚幻,如雾如露亦如电……师傅,你是这样教我的啊,有了执念,放下执念,有过仇恨,放下仇恨……那我有了爱人,不就要放下爱人……师傅……师傅!你当初说要给我剃度,但你太弱啊,弱到只是使了个诡计,你就因为救那个小孩死了。你怎么不教完我,告诉我什么是爱人、什么是被爱,我怎么懂,我怎么懂!”
顾鸿影突然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还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乱发,才深情款款地望着空无一人的河边道:“守一,你来了,我带你去看萤火虫好不好。”
一道深深的叹息在季寒耳边响起,季寒回过头时,就看到了从树林里走出来的谢衍。
谢衍怀里还抱着毛茸茸的食梦貘,看到主人又陷入往日的癫狂,食梦貘在谢衍怀里挣扎不休,硬是挣脱下来,跑到了顾鸿影身旁。
顾鸿影还想去牵旁边人的手,牵了几次才发现这只是自己的幻觉,神情复又变得狰狞:“假的!你早就被我杀了!你这么厉害,可不还是这样笨,我杀你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你为什么还要在我面前出现,走啊,你走啊!”
顾鸿影驱赶着自己看到的幻影,食梦貘追在他身边吐出了好几个泡泡,但这些泡泡也被顾鸿影一同赶走。
季寒来到谢衍身旁,抬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谢衍闷闷地说:“以前断魂还在的时候,跟我说师叔死后一直待在冥界,没有离开。”
季寒很想说些别的,像是明夜剑尊待在冥界,说不定是舍不得同在那里的剑仙和明光剑主他们,说不定是习惯了那里的生活,说不定……
但是明夜剑尊身在无间地狱,他不愿离去,肯定是在等待什么,他所等待的东西,甚至抵得过他所受的痛苦。
季寒不知该怎么安慰谢衍,只是更大力地搂住了他,说:“明夜剑尊甘愿如此,我们又不是他,怎知他心中不是欢喜。”
谢衍还是闷闷不乐:“师叔的眼光太差了。”
血水泼溅,顾鸿影竟然生生挖出了自己的一对眼珠,笑道:“我不要看到你,我现在看不到你了,你走啊,走!”
“顾鸿影。”
顾鸿影听到有人喊他,转过身来:“你是他的师侄?他说要给你带秋天的螃蟹,秋天还没到,你怎么就来了?”
谢衍没有理他颠三倒四的话,而是说:“我送你去见我师叔怎么样?”
顾鸿影的脸色扭曲成一团:“什么……我不要见他,我才不要见他!他恨我,他会杀了我的……师傅也会杀我,他们都恨我,都恨……我不要见他们,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