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掩下的长睫颤了颤,落下一片阴影。
那些往日里发生过,同宋先生相关的一桩桩一件件的事, 如走马观花一般在乐冉眼前闪过,最终停留在不久前,沉香室中,他手握奏书时, 眼尾柔和下的那一抹弧度上。
像春日里新抽开的嫩枝, 被和风轻轻吹拂起, 又悄无声息地落下。
她一直觉着宋先生是一个极其温柔的人, 那些传来传去,令人闻风丧胆的言论不过都是些不能作数的谣言。
小公主紧紧捏住手指,心口有一些发疼。
她方才那会儿其实将所有人都猜了一遍,甚至包括于桑青折桑大人和白家的人,却唯独没有猜过宋先生,她连一丝怀疑都没有。
奏书上一字一句的为民谏言,一桩又一桩的丰功伟绩,叫她如何能相信,宋先生是勾结他国欲想残害自己同长明的细作。
指甲深深掐进皮肉,视线里忽然浮起一层雾霭似的朦胧,斑驳着,虚晃着,在坠兔收光前的最后一刻,那些空花阳焰般的念头,便倏地散去了。
脸上有一些冰凉,耳边传来阮书桃的惊呼。
“小阿冉,”温热的指尖落在她面上轻轻蹭着眼睑,“你怎么哭了?”
她哭了吗?
乐冉有一些懵怔,难怪眼前视线模糊斑驳,卷翘的长睫扇了扇,在眼底晕开的泪意如珍珠般颗颗滚落,顺着白皙脸颊淌过,滴落在襟口,留下深色的椭圆水痕。
美人垂泪,落雨兮兮,我见犹怜。
她什么话也不讲,只安静地蜷蹲在墙角,抬起的猫瞳有一些懵怔,却蓄满了泪,面上看不出难过,可偏那一颗一颗滚着落下的泪,却叫人十分揪心。
阮书桃心疼坏了,连帕子都顾不得拿,拈起袖子角便替她擦脸,语气里浸着担忧。
“不哭不哭,”她有些手忙脚乱地哄着,一根筋的阮姑娘不明白乐冉为什么哭,只以为是她听了方才行刺的言论,心下里害怕起来。
“我待会便回去同老头子讲,就收拾收拾进宫陪你去住,我倒是要看看,宋钺他是否当真有如此大的胆子!”
一番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若说阮书桃对宋钺原先还有几分尊敬之心,如今亲耳听得这一消息后,当即就将宋钺看成个‘乱臣贼子’,恨不得现在就冲出去一鞭子将他抽死。
“走走走,别因为那个乱臣贼子不高兴,这便回去,叫我爹爹上朝去弹劾他,非抓他个现行不成。”
她替小姑娘擦干净面上的眼泪,望着那哭得红红的眼角和鼻尖,十分心疼,难得出来一趟,碰见这一档子事算个什么事情。
阮书桃牵起乐冉的手,神情肃穆地扫一眼屋子里的仆从,眼神锐利逼人,“今日里的事都给我烂在肚子里,若叫我听见谁去外面乱讲,仔细着你们的舌头!”
话落,黎昭将厚实的氅衣拿来给乐冉披在肩上,阮书桃捻着前头的绳结,手指翻转,打出来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她似个大姐姐般牵起乐冉的手往门外走,“我方才听了两声动静,想来那个乱臣贼子已经……”
嘎吱一声门响,阮书桃步子陡然顿住,话音戛然而止。
乐冉跟在她后面,心不在焉地望着氅衣上的绳结,垂着脑袋听她讲,此时忽然没了声音,小公主抬起来脸,正同廊上站着的‘乱臣贼子’四目相对。
“乱臣贼子?”
宋大人显然已经在那处站了有一会儿,又或许是专程在此处等着她们。
他将听入耳中的四个字含在唇齿间细细咀嚼了一番,视线越过阮书桃,落在她身后那个小小的身影上,眸光如水色般微微一晃。
少年模样的小公主比之往日里更显稚嫩。
墨发整齐束于华贵玉冠中,如乌玉般泛着淡淡光泽,罕见露出小巧精致的白皙耳垂,连着脖颈处细腻光滑的瓷白肌肤,衬得那一双圆润猫瞳又黑又水亮,唇如丹朱,红似艳梅。
他眉心皱了一下,声音淡淡的,不高不低,听不出半分情绪,“殿下?”
乐冉浑身一僵,下意识低下头去,又硬生生止了动作,别开脸,露出一截线条娟秀柔美的雪白脖颈。
宋钺的视线又落向前头,那个正梗着脖子怒容满面瞪她的小丫头,蓦地轻笑了声,“不愧是阮大人教出来的好女儿,竟有胆子私自带殿下离宫?”
阮书桃浑身一僵,听出他话里话外的威胁之意,但也就那一瞬,她反应过来,心想他这么个乱臣贼子,竟然还敢在这里若无其事地威胁她。
她冷笑一声,挺起胸膛正要应战,垂下的手却被身后牵着的小姑娘捏了一下。
乐冉上前两步,嘴角抿成一条直线,两瓣肉嘟嘟的朱唇压得泛起白痕,眼眶和鼻尖都是红的,软绵绵的声音里也有些许鼻音,一看便是方才哭了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