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后无声笑了一下,端起茶盏,盖拨茶沫,清澈的茶汤里映着她一双沉下的眼,随即碎在了水波里。
晚膳后,乐长明有事先行离去,乐冉因有段日子不见白后,便在安阳宫里多呆了片刻,想着同皇祖母讲一讲话。
但几句话的功夫里,她却接连打了几个哈欠,顿时面颊晕了薄红,有一些不好意思。
白后抚了抚她的鬓发,眸光柔和,只笑不语。
这时候,妙珑端着香炉进来换香,新换的这种香甜滋滋的,被炉火熏暖后,绵绵密密的在屋中铺开,十分好闻。
乐冉掩着唇,小口打了个哈欠,眼皮有些耷拉了。
她靠在软塌上,眼睫一掀一颤,睁得十分废力,连说话的声音都低了下去,沾着粘稠的鼻音,仿若奶呼呼的幼猫发出意味不明的哼叫。
白后轻声唤了她几声,听在乐冉耳中却似从极其遥远的山谷传来,只能依稀听见模糊调子,却始终听不懂讲得什么,她含含糊糊地应着,靠着所剩不多的清明意志摇摇欲坠地支撑。
最终有人贴在她耳边讲了句‘睡吧’,又拍了拍她的后背,小公主才没有继续负隅顽抗,眼睫颤了颤,彻底落了下去。
这声音安心又耳熟,乐冉埋着脸,身在温暖安心的地界里,最终因白日里的疲累合眼睡了过去。
明明是及笄的姑娘,缩在榻上却还是小小一团,像个不过金钗年华的少女,白后心头蓦然一软。
炉子里的火炸响了几声,妙珑熄去了香炉里的香,绿芽拿着薄被走去盖在乐冉身上,白后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有怀念,也有属于上位者带来的沉沉压迫。
这个女人摄政了十五年,比起先帝,她似乎才是这个大盛真正的‘太武帝’。
“芽丫头,”就在绿芽受不住这目光要跪下时,白后出声了,“你在安宝儿身旁侍奉多久了?”
绿芽福身,“回娘娘,奴婢侍奉小殿下已有十五年了。”
白后的眸光猛然凛冽了起来,如山一般压得绿芽喘不过气,顿时有些心惊肉跳。
垂帘晃了晃,落下的影子黯淡斑驳,绿芽跪在白后身前,恭敬垂着头颅,心下里有一些不安。
屋中香气已经淡了许多,但不难闻出烧得是什么香。
此香有安眠作用,哄睡了乐冉又叫她来身前,必然是白后要问她一些什么。
屋中炭火烧得不热,上方落下的视线却如水幕般沉甸甸压在身上,令呼吸有一些困难,不知不觉间,绿芽出了满头的汗,连手指都不自觉地蜷进掌心里。
“哀家听闻,”白后开口,“前些日子落雪,是宋钺将安宝儿从太书院中背出来的,可有此事?”
这事不是什么秘密,那日看见的人有,多问几句,自然就能清楚,
绿芽咽了口唾沫,俯下身子,额头离地上的毡毯极近,“回娘娘,确有此事。”
“仔细同哀家说说。”白后不咸不淡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
她其实白日里已经召那日送乐冉去太书院的马夫来询,只听是绿芽姑娘吩咐临时改道回去,倒是不知其中原因。
绿芽将那日;乐冉忘带课业又折返回去取的事情一字一句如实禀上。
听到后方,白后猛地拍了一下桌案,怒道:“你当真好大的胆子,身为奴婢,竟叫主子在风雪里亲自跑一趟。”
绿芽的汗瞬间就下来了,脸色煞白。
往日乐冉不常以规矩约束,又有许多事情喜欢亲力亲为,不喜叫他们伺候在跟前,可这些看似稀松平常的小事情,若是落到其他主子眼里,必然是大逆不道的。
想到此,她慌忙磕起头,浑身上下抖得像个筛子。
乐冉睁开眼睛已经是半个多时辰以后的事情了,她初时还有些不知身在何处的迷茫感,只觉四周摆件既陌生又熟悉,却想不起来是哪一处。
待视线映入坐在旁侧,拿着绣绷子不知绣什么的妙珑,才慢了半拍想起,此处是皇祖母的安阳宫。
不知是不是因为睡在自小长大的地方,乐冉难得梦见了去世许久的母后,小公主的瞳眸上浮了一层朦朦胧胧的雾气,抽了一下鼻子,大半张脸埋进锦被当中。
被子上熏着母后在世时常用的香。
她这动静引起了妙珑的注意,女官搁置下手中的事物,沾着笑意的声音不大不小,“殿下可是醒了?”
白后捻动佛珠的手指顿了一些,声音传进跪在一旁的绿芽耳中。
“回去伺候罢,若再有下一回,就别怪哀家不讲情面了。”
此时虽不是夜深,风却仍旧冻人的很,乐冉不过刚掀起来帘子,迎面来的风便将她残存的困意彻底吹走,她打了个哆嗦,生出想要退回殿中的念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