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紧张,有仰慕,还有一丝对权臣的敬畏,却唯独没有半分害怕和讥嘲,颇有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意味。
他是真心实意来问这一句话的。
意识到的宋钺眉心一跳,他其实不大习惯和这样的人相处,总令他想起初入朝为官时的自己,浑身上下都透着所谓的‘清澈愚蠢’。
他将要拒绝,好打发走这小文官,有人脚步匆匆而来,打破了殿中的寂静。
几位处理事务的文官纷纷抬头,目中露出被打扰的不悦,可在见到来人去往的方向时,又纷纷低下头,装作不曾看见,也不敢再多言语。
有人在此时发现了站在宋钺案前的小文官,忙拽了把杜恒的袖子,脾气暴躁的老臣子正要将人臭骂一顿,却在看清宋钺案前的人时,眉心一皱。
正好此时宋钺起身,对小文官颔首离去,杜衡见那傻小子还呆呆望着人背影,似连魂都跟着跑了,他气不打一处来,吊高嗓子中气十足地斥了一声。
“姜叙,你个傻伢子搁那傻站着偷闲呢?还不快编书去!”
小文官一个激灵,转着身跑走了。
宋钺接过侍从递来的氅衣披在肩头,一拉开门,夹着雪粒子的风迎面打来,一股脑地吹掀他发丝和衣袍。
漫天白意中,他望见了在庭下站着的人。
宽肩厚背,身材高大,一身黑甲在白茫茫的底色里十分显眼。
听了动静,男人敏锐转过身。
清脆铁甲声中,一双狼眸凛冽幽深。
他五官锋锐如利刀雕凿,眉起至鼻,横越眼窝一道狰狞刀疤骇人,岁月在他脸上留下的痕迹十分显著,但沉淀下的气势却暗藏锋芒,如短暂藏于鞘中之寒刃,锋锐逼人,非寻常人所能及之。
盛朝赫赫有名的战神,大将军,韩君亦。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宋钺往课室走,面上神情沉着寡淡,并未对他的到来表现出诸多波澜,似乎早已在预料之中。
他出来时没有打伞,风吹着雪落在他发间,竟好似忽然就白了头,韩君亦将伞往他那处打,宋钺看他一眼,倒也没拒绝。
此时离放课那会儿过了有些时辰,课室里空无一人,宋钺解下微湿的氅衣,怕掸了上头还未化完的雪粒。
韩君亦任劳任怨地点起炉子,燃起的火星很快烧红了炭火,驱走了室中的寒凉。
二人相对站在窗前,既无半句寒暄也无许久不见的客套,韩君亦的声音喑哑低沉,像塞北寒夜里呼啸过的风沙。
“你不该给自己找麻烦的,宋钺。”他说,眸底里还残浸着边关的肃杀和悲凉,那是同盛京繁华格格不入,却撑起它盛荣至今的兵戈铁马。
宋钺没接这个话茬,只缓慢地摩挲着指腹上的扳指,入手寒凉,他垂下的青灰色袖袂晃了晃,在微弱火光中垂下一片朦胧的水波似的阴影。
结果既定下,该于不该这个问题显然已经没有任何探讨的必要,继续讲下去也不过是多费口舌。
韩君亦显然十分清楚他的性子,也没指望能从宋钺嘴里听几句解释,这孩子小他十五岁,心思却比谁都沉。
他接着往下说,“我在路上听闻西凉王的马车要进京了。”
宋钺下颌一点,“他脚程比你‘慢’些,但也就这几日里了。”
慢在何处,他们心知肚明,这愈传愈烈的风言风语自然不是大风凭空刮出来的。
话音顿了一顿,宋钺望了韩君亦一眼,有些意味深长,“你一个守南域的,消息倒是灵通。”
韩君亦笑了一声,“这你倒是高看我了。”
“满朝文武,也就你宋大丞相不怕掉脑袋,有这胆子同我这粗鄙之人交好,不过这消息确实从旁处得知,前些日子,我军生擒细作,从他那里听来一件意料之外的事。”
话不用说得太明,只三分,联系一下前因后果,宋钺就听懂了。
这消息在韩君亦的意料外,却在他的意料中,他早知这老匹夫不会安分,只没想到会这般急不可耐。
“舒服日子过惯了,自然就摸不清自己能耐,肥了胆子,就敢伸手,是时候该给他勒一勒……”
“咚。”
突兀响起的一道声音打断了宋钺的话,韩君亦转脸和他对视一眼,目光同时落在课室后的书柜上。
那柜子是平日里学子们放书的地方,不大不小的,约莫半个人高,韩君亦剑眉拧起,往前走了几步后身型一顿。
宋钺顺着他目光看去,红木案旁,合拢的青花纸伞上一滴水珠缓缓滑落。
课室里还有第三个人。
韩君亦笑了一声:“太书院里的猫冬天也不安生么?”
书柜中,抱着汤婆子的乐冉有一些紧张,明明是大冬天,她却出了一身的汗,白嫩的手指紧紧攥握在掌心里,心紧吊着,一下一下跳得急促,如捶响的擂鼓,震耳欲聋,有一些晕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