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学未时的课,乐冉迟到了。
上课的钟声敲足了三遍,小公主才姗姗来迟。
她裙角牵起的风里有一丝甜气荡漾开来,这种味道宋钺有些熟悉,他午时才在小皇帝那里闻见过。
是今日御膳房新做杏仁糕的味道,还沾着一丝炒过芝麻榨出来的清香。
往日里见他束手束脚的小姑娘今日安静得有些过分,宋钺望着她,在那卷翘垂下的眼睫中窥出了一丝异样。
如泊泊溪水乍然入冬,寒雪覆下了一块冻土。
有些稀奇。
宋钺讲着课,目光虽薄凉浅淡,却多了一抹探究,他余光不时从那个角落里扫过。
一向不喜听这些绳墨之言的小公主今日难得听得十分认真,阳光落在玲珑小巧的肩头上,纱衣掩蔽下的阴影里竟隐约有不似往日柔和的锋锐,挺绷着,像是压了千斤重的担子。
宫中人多嘴杂,放朝那会儿的事情并不能瞒得过宋钺,连着昨日里,乐央宫中派遣人在宫里多处打探他的消息。
这件事早在预料之中,或是讲,这该是她摄政后当办的第一件事,但拖到如今才有切实消息,宋钺倒也不怎么意外。
他只诧于小公主如此明目张胆又大张旗鼓的,是太过自信还纯属是未带脑子?
想来是后一种。
宋钺垂了垂眼,忽然就有些头疼。
常年步步为营的习惯令他在直面个不讲‘武德’的小傻子时,总有些猜不真切的无力感。
这感觉就像他费劲心思挖好了坑,结果小傻子从另外一条道上跑过来,傻兮兮地问他方才去做了什么,身上又如何惹得这般脏乱。
宋丞相一心二用,嗓音却仍旧平稳醇厚,他简单易懂地讲着书中古文释义,背过身去,袖摆晃了一晃,索性眼不见心不烦了。
他当真是犯了癔症,竟会开始揣摩一个小傻子的行为。
乐冉不知宋先生的心里,她已然同‘小傻子’三个字挂上了联系。
小公主握着笔在纸上乱画,想着午前的事情,心里仍有一些气恼。
她恼得并非是乐梓欣千篇一律的幼稚挑衅,那些在乐冉眼中,不过是小孩子得不到关注才会耍得任性和把戏。
乐冉真正恼得是不论是兔子还是宋先生,在她的眼中是一件可以用来被争抢,亦或是昭显什么宠爱又或身份地位的‘物件’。
就像当年,她夺走她的兔子,只是为了在她面前昭显父皇的宠爱一样。
乐冉心里十分清楚,乐梓欣喜欢的从来就不是兔子,而只单单是因为她有,她没有,仅此而已。
原本昨夜里听了宋丞相诸多事迹后,乐冉心里已然对‘招驸马’这件事打起了退堂鼓,可经由午时那一件事,小公主却忽然不想退缩了。
若是当年她能勇敢一些,是不是那只兔子就不会死了?
在她一向的传统观念里,君臣身份如云泥之别,纵使宋先生叫他人传得势力再大,手段再狠,可小公主眼中,他也只是一位臣子,必然是斗不过身为皇室公主的乐梓欣。
宋先生是一个人,乐冉握紧了笔,抿了抿嘴,抬起眼寻着宋钺方向望去,他不是属于谁的东西。
一滴墨从笔尖上滴下,浸透了纸张,窗前忽然凭空落下一片阴影,恰好就落在乐冉的桌案前。
“这画得是什么?”
散漫着的戏谑嗓音从窗间飘进来,顿时吸引了课室中大部分人的注意。
神游被捉的小公主一个激灵,瞪大了眼,忙转过去脸。
桑青折,桑大人冲她笑了笑,慢悠悠说道:“哦,这原来画的是一只兔子啊!”
宋钺:……
乐冉:……
她已经不大敢扭头去看宋先生面上的神情了。
作者有话说:
宋钺:我猜个小傻子想法干什么?
乐冉:宋先生好可怜哦,被乐梓欣看上了,我要帮他。
桑青折:画得是什么?哦,一只小兔子。
第18章 十八条鱼儿游过去
坐在廊檐打下的大片阴影里,乐冉有些闷闷不乐,那张精致白皙的脸蛋上,俏丽的五官皱在一起,像似刚从蒸屉里拿出来的褶皮包子,一戳便能有一个坑。
她伸着手,有一搭没一搭的,去拔从青石板砖缝里露出来的枯黄小草苗,似乎要将在某位大人那里受的闷气如数撒在这里,非要将此处彻底薅秃了才肯作罢。
‘罪魁祸首’桑大人曲着腿坐在一旁,倒也不嫌弃地上脏,青灰色的纱衣就这么凌乱着摊在地上,由着风吹一吹,晃一晃,一汪清澈的泉里便泛起水波似的涟漪。
瞧着小公主手下称不上‘客气’的动作,他莫名觉着头皮有一些发麻、发凉,下意识往头上摸了把,丝滑绸缎般的手感令他微微松了口气,又暗笑自己想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