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许巍然是个帅气的小伙子,虽然皮肤晒黑了,但很健康,笑起来又痞又正义,警校的生活让他蜕变成为一个强壮的男子汉, 妈妈总说他像爸爸,清秀,发育期时尚未完全长开,甚至有丝丝阴柔,可是现在不了。
确切地说, 许微微觉得他不像他了,她有点认不出他了。
他瘦得厉害, 脸色是不正常的白, 眉眼违背人体的结构、扭曲到一起, 脖子上的每一根筋都如鸡爪般炸开,粗粗的、硬硬的,偏偏手腕又像快要折掉了那么细,皮肉干垮地包着骨头。
许微微小心翼翼地靠近他,握住那双输着液的手,她也生过病,输过液,她不明白为什么他的两只手都要插着针头,那里的皮肤都青了,手背不自然地鼓起,里面仿佛胀满了水,轻轻一碰就会碎掉。
她瞳仁颤了颤,很想哭。
可她现在不是一个人,她有了宝宝,孕三月的时候就差点因为难过而伤害了宝宝,她不能再哭。
似是有所感应,许巍然缓缓睁开了眼,眼珠直愣愣地盯着头顶上的明灯,然后僵僵地挪到了她的脸上。
检测仪突然发出了尖锐的警报。
许微微抬起头,茫然地看着所有人。
按道理说,这个时候应该叫医生来的,然而没有人动,他们只是静默地注视着许巍然,徐招娣的哭声也哽在了喉咙里,捂住了嘴。
许微微重新低下脸。
她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一般,呆呆地看着许巍然。
许巍然吃力地翘起嘴角,向她露出一个笑容。
许微微也笑了,她温柔地摸着他的头,告诉他:“不要怕,病病会好的,痛痛也会飞走的。”
许巍然忽然又不笑了。
许微微没来由地慌张:“你怎么了?”
床响了一声,然后是他挺起的双肩,手臂甩起了又落下。
他竭力绷住唇角,但他的肌肉已经不受他掌控,他到底还是当着许微微的面,把最丑陋的一张脸,呈给了她。
痉挛过后的他似乎很累,双手抬不起来,更无法攥住她,眼球的移动仿佛都成为一件难事,他需要很努力地撑住想要闭合的眼帘,才能控制眼球向下。
他看到了她隆起的肚子,那么高那么高。
许微微察觉到他的目光,带他摸她的宝宝:“这是我的宝宝,是女孩子,马上就会出来了,你要当舅舅了哦。”
早已失去知觉的指腹在那里抚摸,许巍然复杂地看着许微微,她稚嫩的脸庞已经有了一点不易察觉的母性,笑起来像最后一缕照在他身上的太阳那样暖。
后悔、悲伤、不舍,或许还有些别的什么,这些通通化为他眼角滑下的一滴泪。
许微微伸手接住,心莫名酸了起来。
“不要哭……会好的,都会好的。等宝宝生下来,我让她陪你玩,好不好?”
许巍然又抽了一下,这次比前几次更为猛烈,像是一团烂肉试图组成人的形状,却因为无能为力而显得更为怪异。
干燥起皮的唇片开开合合,许微微俯身,轻声问:“你说什么?”
他根本发不出声音,嗓子里卡出来的只有急促的喘息声。
许微微侧过脸,认真盯着他看了一会,才发现他说的是“抱我”。
反反复复,就这两个字。
时间好像回到那个夏天。
那个还很清瘦的少年双颊微红,手里掐着手机,野狗一样紧盯着她,冷冷说出的那句话——
姐,你抱抱我。
许微微懵懵懂懂地抱住了他。
头发早就像稻草般枯黄,皮肤也失去弹性,许微微心疼地捧着他的头,透过玻璃上的反光,她看到了徐招娣捂脸在哭,两位警官也流露出不忍的神情,对着她和许巍然深深弯下了腰。
许微微不明白他们在做什么,她只知道,弟弟要她抱,那她就紧紧地抱着。
亲人之间哪会有什么恨呢?
她其实最喜欢许巍然了。
在无数个被所有人讨厌、被妈妈打骂过的日子里,只有小小的许巍然会爬上她的上铺,笑嘻嘻地同她讲话,在她跌倒了以后给她上药,他总是一边骂她蠢,说她白痴,一边对着她的伤口呼呼,说“痛痛飞走咯!”。
胳膊酸了。
许微微松开许巍然,发现他不动了了,虽然表情很痛苦,但至少不抽搐了。
她放平许巍然,让他好好躺着,又为他盖好被子,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
做完这一切,她回头看向周言:“然然睡着了。”
顿了顿,她又说:“他好像不会再疼了。”
周言抿着唇点头,无力地靠住了墙壁。
两位警官想将被子拉到许巍然的头顶,但许微微却不许,她按住了他们。
许微微表情怔怔地看着两位警官,她注意到他们的警号,数字都比许巍然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