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音听着屋顶下面的小小天地中人声嘈杂,恍然间仿佛过去孤身一人的生活都是一场梦,再睁开眼,她又回到尘俗,这尘俗之中却充满了令人难以割舍的温暖。
是什么时候习惯了吵吵闹闹中的陪伴?习惯真的很可怕。与其说她和岑鹤九是在互相伤害,不如说他们是从小就习惯了这种交流方式,又或者是借由争吵和看不惯来遮掩自己的真心。
要遮掩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意呢?
容音不愿意再想下去。
乡下没有光污染,夏天的晚上银河闪现,星光涌动,她躺平在屋脊上数完了北斗七星,又顺着勺柄去找北极星,找见了北极星,又挨着寻觅仙后座。
一个W形的星座在晴朗夜空中呈现得清清楚楚,就像幼时记忆里的一样。
可天上星辰太多,怎么能数的过来。
就像人希求的太多,怎么可能一一实现。
说到底,人就是贪心不足蛇吞象的动物,这种恶劣,是人类的天性,流窜在骨子里,无法磨灭。
容音惬意地吹着夜风,昏昏欲睡,双目微阖,几乎模模糊糊地做起了梦。
梦里,老容同志还是容光焕发的模样,一天到晚乐乐呵呵的,只有在教育她不要皮得像个小子的时候才会板起脸,但容音只要稍微一撒娇,老容同志就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教她看星星时也是这样一个夏夜,在容家的宅子里,四四方方的天地,板板正正的苍穹,就像老容同志的一生。
老容同志说,虽然占星术到现代已经基本上失传了,但是干他们这一行,差不多的星图还是要认一认的。
容音当时问,干他们这一行,到底有啥用。
老容同志用一双宽厚的大手抚摸她毛茸茸的脑袋,说,不说救死扶伤,但求无愧于心。
但就是这么一位正派慈父,临了临了却毅然决然地干了一件事儿,一件神坑亲闺女的事儿。
他不顾族人反对,以“性情顽劣、不学无术、不配传承道统”为由,将容音踢出了族系。
自那一刻起,不管她要上房揭瓦还是要悔过自新当个大家闺秀,都和容家没有关系。
从此容音无家可归。
十年漂泊,要不是她自个儿命硬,早磕磕碰碰死半道上了。
她是应该恨容亭修的。
暗色之中,忽然探出一只手,大力揉在容音脑袋上,将一头青丝弄乱。自上次医院中的打斗后,容音的头发就被齐肩削断了,此刻随意地散落下来,随微风拂动。
容音方从半睡半醒中回神,几乎以为自己做了个真实无比的梦,那声“爸”卡在嗓子里转了十八个弯终于刹住车,出言不逊:“大半夜不睡觉,上来撒什么酒疯?”
好险,差点在岑鹤九跟前掉了面儿。
容音抹了一把脸,吸吸鼻子,怪不得人说往事不堪回首,这才回首到哪儿跟哪儿,差点要给自己认个新爸。
岑鹤九也不知道有没有看见她脸上的一片湿润,但周围伸手不见五指的,要看见估计也有难度,除非他有夜视眼。
岑鹤九绷着脸在她身边坐下,颐指气使,“酒还一口没喝呢,哪来的酒疯。挪挪。”
放屁……那她刚才听见和慎鉴撒酒疯的难道是鬼?
但容音没怼回去,她觉得岑鹤九太幼稚了。她躺着舒服,不想让,“你屁股太大,挪不开。”
“胡扯,明明是你自己膀大腰圆,连本少爷伸腿的地儿都腾不出来。”
容音趁夜黑连着翻了好几个白眼,以表鄙视,没想到岑鹤九冷不丁凑到她眼前,呵呵一乐,“你当我眼瞎啊,你那对三白眼,就跟猪脬飘在酱油里似的,还以为谁看不见呢。”
淡淡的酒气逸开,随着呼吸缠绕进容音自己的鼻息中,她嗅着突如其来的温度,猛然想起那个吻。
容音脸倏而涨红,有点火大地掩饰道:“你说谁猪脬?”她气不过,伸脚就踹,“滚!滚下去!摔残了我也不养你!”
没想到岑鹤九身手灵活得很,顺势抓住她纤细的小腿往反方向一带,容音自己反倒失去平衡朝下滚去,慌乱之中本能地配合另一条腿夹住什么东西猛地使劲,给自己重新找到平衡支点,起身的时候听见岑鹤九“嗷呜”一嗓子惨叫连连,容音嫌弃地松开腿,看见他捂着老腰唧唧歪歪。
刚才她用那一下劲儿,可不是轻的。
“活该。”容音轻描淡写,毫无关心。谁让他先找茬儿的,有勇气找茬就得有勇气受着。
“我说你这个女人忒歹毒了,我好心带酒上来与你共饮,你反而……”岑鹤九气急败坏到语无伦次,“什么女人,我看你就不是个女人……”
容音挑眉,“你还想再来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