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思衡已全然明了,他沉思之际,白泊月似有犹豫,最终还是开口道:“此事会否影响太子殿下?”
卓思衡思路被打断后一愣,下意识看了看门外并无人影,才低声问道:“泊月你为什么这样问?是有人告诉你的么?”
白泊月心有不安,仍是决心向卓思衡知无不言道:“无有人同我说这些,是我自己动心思猜的。太子妃家中有此女,实在不幸,可若说过错,我觉得与太子殿下无关,然而我前些日子才读过汉朝诸般外戚之论,若是太子妃家沦为此等作乱的外戚,太子殿下岂不危险?”
小孩子都能看出的破绽,大人如何不能?卓思衡担心的也正是此,怕是早有人看准了这个时机要对太子借题发难。
当然,小孩子也是有小孩子心思在的,卓思衡一眼看穿,问道:“你是不希望太子殿下因此受责,而越王却坐收渔翁之利,对么?”
白泊月圆鼓的小脸顿时挤出忿忿之色,疾言道:“此事是尹毓容不知好歹冒犯师尊,她自己的过错,她父母才该担当不教之责,太子殿下是她姐夫,又是才成亲没两年,管不着她。但我也读了一些书,知道这类涉及家人之事最爱被狐朋狗党拿来当把柄构陷人,我听闻太子殿下仁善随和,若是没有防备之心,被此等史书常见的招数陷害不就冤枉了么?我若是越王这狼子野心之辈,必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卓思衡忍不住拍一下小女孩后脑壳,佯装薄怒道:“不许口无遮拦!这话我当没听过,不许再对旁人说,知道了么?”
白泊月不服气还欲再言,可一想到自己才说了要尊师重道,便硬生生将话咽了回去,可一双委屈的眼睛却还忍不住朝卓思衡瞟看。
卓思衡知道自己拿不出脾气来吓唬小孩子,就算故作怒色大概也没有威慑力,与其如此,不如说理。他略酝酿了思路后,换回一贯温和的面容道:“你说得对,以史鉴今,你的书没有白读,可也不能读腐陈词滥调,要因时制宜因势而思才行。”
“因时制宜老师讲过,我懂,可什么是因势而思?”白泊月急忙追问。
“就是要看穿势态的流动性,不以眼前一时之利为诱,深思远虑,为长远计。”卓思衡神秘笑了笑,“你如果想知道答案,就看师傅这次能不能因势利导化险为夷,如何?”
“师傅保证不让顾师范受委屈,也不让越王坐享其成?”白泊月的期待都化入了晶晶亮的眼中,恨不得卓思衡立刻在她面前大展拳脚。
“那要看什么是真正的委屈了。”卓思衡不愿在孩子面前将话说死,只是一笑,“但你放心,越王如果旁观,那就与他无关,如果他动了歪心思,肯定是没有好去好还的理。”
白泊月几乎高兴得要跳起来:“一言为定!我一定好好观摩师傅的本领!”
第209章
可惜登台前的热身自己的学生看不见,不然卓思衡真想抓白泊月到御前来,听听自己这番旁敲侧击连打带消的贤臣基本功。
况且能当面给越王添堵,小姑娘如若亲眼得见不知要有多称心快意。
“父皇,此事看似微不足道,却实为深弊。须知若照祖宗旧例,贵女皇亲皆在禁内由女官训教,太子妃之妹也应足列,而禁内女学怎会轮到小小八品官吏之女堂皇而入?又哪来此等荒唐之事。”
卓思衡在一旁静静听着越王御前陈言,看似替皇家颜面找补,却句句往女学不讲尊卑上引。
今日御前奏议本不是为女学之事,但越王前来刚好几个皇帝的心腹大臣皆在,又恰逢长公主来奏问近日宗正寺安排祭典的事宜,越王提及此事,皇帝也未要大家退避,只说女学现下这个样子也是不成,且听听众人论议。
不巧,这三个近日御前被传唤的心腹臣僚分别是卓思衡、高永清和虞雍。
卓思衡掐指一算,在对待越王的问题上,三个姑且都能算是自己人,好说好说。
越王显然是有备而来,见父皇点头示意他继续,便接道:“皇兄是太子,国之储君的姻亲也是天子的姻亲,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王土之上皆是父皇的臣民,既然是臣民,敬重天子姻亲便是敬重天子,不敬便是不敬,不该妄论对错,却不讲尊卑。”
卓思衡静静听着,知道越王终于将话题引至外戚这一核心关键上来。
皇帝对自己的外戚一向苛刻慎待,绝不给半点兴风作浪可能,这便是皇帝自登基以来对外戚防微杜渐的态度,从不曾更改。眼下虽说太子妃的家人跋扈,并未危及吏职只是女学内的口角而已,说太子的外戚兴风作浪实在牵强,可如果若上升到太子在小节小情处都不能辖制好自己的外戚,有朝一日登临大宝,小事也会变为大事,因小见大,他便更无手腕施展制衡本领,哪来约束外戚秉公执政的魄力和决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