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后水汽迎面扑来,耳侧隐约还有海潮声。待得水汽渐渐稀薄,露出室内一张红木长桌。一只三足青铜鼎被放在桌旁,里面的水兀自沸腾。有个年轻人坐在桌前,用红绳挽了袖子,正在沾满糯米粉的手心里滚着只浮元子。他听得推门声,也不回头便道:“来得正好,快来帮忙!”
路逍遥“哎?”了一声,便被他不由分说地抓住了胳膊拖过去了。
“这个,是在酸梅干泡的水里腌过六个时辰的鲜桂花,是刚从院子里的桂花树上摘的。你要将它跟冰糖一起放在臼子里,细细地捣成糨糊。”他快活地道。
路逍遥离得近,望见他两侧眼角都有细细的皱纹,平添了些风霜,双侧手臂上各纹着一只威武的狮子。左侧的狮子踩着火焰,右侧的狮子含着明灯。
风灯雷火,神威将军。皮影戏里唱了一遍又一遍,无夏城里的年轻人谁不认得这风泊南将军独有的纹身?光是争相效仿的,便不知道有多少。路逍遥也曾经动了心思,想要在两侧胳膊上纹上这风灯雷火狮,结果被路老爷子拎着拐杖追打出去两条街,方才作罢。
这么说,此人也是风将军的仰慕者?路逍遥捣着糖桂花的馅儿,满腹都是问号。
“你可知,这浮元子为何要做成圆形的?”那人将手里的浮元子滚了滚,最后一摊手,雪白的小团子便滚入鼎内的沸水里,消失不见了。
“因为啊,每一只都代表着祈盼团圆的心愿。”他在空中拍了两下手,哼唱着:“一愿岁岁平安,二愿花好月圆……”
路逍遥的额角跳动起来。这分明是小鸾的歌!难道他便是小鸾的主人?
这念头刚闪现出来,那人便停下手中动作,朝着屏风后面道:“朱掌柜的,你回来了?”
那扇屏风上绘着轮满月,和月下一株落尽了枝叶,为积雪所覆盖的山桃树。一个影子出现在屏风之上,起初是生着双角的成年女子,紧接着便缩小了形体,成为梳着双髻的少女。路逍遥吃了一惊,他认得她,还差点在融秋园里被她的原型给吞了。
他刚想逃,又忽然想起曾经听人说起过:莲灯和尚虽化身为塔,可他留下了守塔的妖兽,数百年来一直镇守无夏——便是她吗?
屏风后却有淡淡的血腥传来,包浮元子那人迅速站起身来。
“我没事,这是鼠王陛下的血。”屏风后的朱成碧道,“融秋园的地下防线崩溃了三重,鼠族的三十六氏族伤亡惨重,连鼠王陛下本人都受了伤。”
她说的鼠王陛下难道会是……鼠老三?
“它又想借助沟渠进入河道?”
“元宵临近,河道上船只往来频繁,它想要的恐怕跟上次侥幸逃脱时一样,还是人类的新鲜血肉吧。”
那人长叹一声:“都是我的不是……”
“将军何必这样说?当年若不是你斩了烛龙,无夏城中不知还有多少百姓要遭殃,更不要说之后你还在融秋园里守了几十年,哪怕死后也留下了小鸾,才一直将它镇到现在。”
烛龙之首!
路逍遥只觉得头顶落下了一道惊雷。那怪物长生不老,水火不入,再锐利的武器也无法将其杀死。据皮影戏里所唱,风泊南用狮吼枪刺瞎了它一只眼睛,又斩下了它的头。可是之后呢?无人知道他带着它的头去了何方。难道此人真的是
“只可惜,小鸾如今忘了自己是谁,便再也镇它不住。”
“若是将军能早日做出浮元子,说不定小鸾便能想起来——”
“风灯雷火狮,风灯雷火狮,我早该想到的,你是风泊南!”
那人不耐地皱起了眉毛,转过眼来。之前他怎么会错以为他很年轻呢?那分明是一双苍老而冷酷的眼睛,居高临下地睥睨过来。
“你又是谁?”
六
“我——”
路逍遥明明有好多话想说,可全都堵在了心口。
那可是风将军啊。是盖世无双的大英雄,连他的皮影小人都身披金甲,出场时锣鼓喧天,彩云缭绕。他曾孤身一人挑战潜伏在山中的烛龙,也曾率军杀死过不止一头暴走的梼杌。他光明磊落,侠肝义胆,无所畏惧
“路家小混混?怎么哪儿都有你?”朱成碧质问,“你如何上得我天香楼?”
“我还道他是你请来的帮手。”
“就凭他?”少女轻蔑地哼了一声,“只怕还未望见烛龙一根头发丝儿,便已经吓得屁滚尿流了。”
路逍遥攥紧了拳头。他很想大声反驳,但她说得并不假。跟风泊南这样的大英雄比起来,自己算得了什么?一个逃兵而已,连爹娘跟丫头都护不住……
“你怀里是什么?”风泊南忽然抬高了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