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你难不难过,需不需要我哄哄你。”梁倾拖着腮说。
周岭泉隔着岛台伸手,摸了摸她额头,倒像在哄她,说:“这么晚过来,万一我不在怎么办。”
“周岭泉,我好歹也是现代独立女性,有钱也有手机... 本来也猜今晚碰不上你,酒店我都订好了的。”
周岭泉将茶杯推给她,顿了顿说:“抱歉,这几天没回你消息。”
梁倾抿一口茶,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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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途周岭泉接了一个电话,放任梁倾在家中闲逛。
电话结束,周岭泉走到书房门口,见梁倾坐在落地窗前的榻榻米上望着窗外出神。
听到动静,她转过身,曲起双膝,定定地在黑暗里看他。
周岭泉倚着门,也看她那小小的一团影子。
房间里未开灯,两人都不说话,沉默掷地有声。
起了风,岑寂的夜,远处流光溢彩的迷你都市,看起来不过是一张小小的网,网住里头的男男女女。
想起六月的夜,他们在海上洒脱告别。那时她的‘爱’字倒是说得好洒脱。
周岭泉走过来,也坐在她身边,因掩饰此时的慌张,而亦眺望窗外夜景。
“想了好多话要跟你说,坐到面前了倒是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
她颇为自嘲地一笑,到底还是缺乏勇气去近切地看他的脸,便去抚自己衣料上的褶皱。
又严肃道,“其实我们第一次见面,不是在医院。是在那栋写字楼的电梯上。你大概不记得。”
周岭泉听了,低头笑笑,说,“... 我记得的。当时你垂着头,带着耳机。我借电梯门打量你,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以前念书时,小说里说的,有些女人的特长是低头。”*
梁倾倒是没想到,他还记得小说里的这种桥段。
“我知道... 这联想很奇怪。毕竟你不是个善于低头的人。”周岭泉耸耸肩。
“那我是什么样的人?”梁倾伏进自己的手肘处,斜眼看他。
周岭泉不答。
毕竟论起所爱之人,语言的概括总是略显贫瘠。
初见时,她汲汲营营,看似精明算计地活着,与他在一起不过是寻点快乐。
后来却发现,她这个人,有时脆弱,有时坚韧,口是心非,说不出三两漂亮话,但行为却又热忱。
再后来,他发觉她还有令他折服的勇气,满身泥泞地与往日缠斗,却也没有忘记要去护一护其他淋雨的人。
梁倾没等来一个答案,又静静地问:“怎么办,周岭泉,我后悔了。那个问题,我不要收回,我知道我要问什么了。我来这一趟,只要一个答案。我们之间,自此也可以有个了断。”
借着客厅昏昏的光线,他们互相凝视。
有一瞬间,周岭泉又有一种想要执笔绘画的冲动,他有近十年没有这样的冲动。疯狂想要用画纸记录这一刻,二十七岁的梁倾的样子。
这寻常的夜,她乌青的凌乱的发,白色的衬衫,脸颊上因灯光布下的阴影,和一双爱意笃定的眼睛。真静,真美。
他仿佛领悟从前十年惯性般生存的无意义,皆是为了此刻,为了这个眼神。
三十岁,四十岁... 七十岁,而自此刻之后,他仿佛又能平和地看尽这一生。
了断,什么了断?他不要了断。
论感情,他总是吊车尾。是她一直在等他。
这几日事态的急转直下,无措,退缩,犹豫,一切的一切,自她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一刻都不重要。
他差点都忘了,他本是个可耻,自私,贪婪的人,他这一生要钱要权要名要利。
要攀上高塔,还要拥有她。
“... 你何必问。你很聪明,不可能不知道答案,不可能不知道... 我对你... 有多认真。”
他说。
梁倾垂着眼,他一字一顿,与她心跳节拍唱和。
她安静地听了,不敢眨眼,也不敢抬眼看他。
他们早已熟悉对方身体的每一寸肌肤,可到了这种时刻,依然慌里慌张,与情窦初开的情侣无二 —— 俗世里的情话挑挑拣拣,说多了,都不够郑重,于是恨不得就在这里,肉挨着肉,坐它一辈子,沉默一辈子,变成两幅白森森的骨架,灵魂还继续对坐着,对望着,如此,‘爱’这个字,也就可以说完了。
“梁倾。”
她抬头,而周岭泉侧坐,捧住她的双颊,便吻上来。
这个吻好轻盈,像孩童的亲吻,没有欲色。
他们方才饮过茶,清苦之后是许多回甘。
她飘飘荡荡的一颗心,靠这个吻忽地平安着陆,终于睁眼,看他漂亮的眼睛,吻她时,意乱神迷。
这十年她一直都在急切地想要成为一个合格的大人。
唯独在他面前,她可以做个小孩,讨要一颗名为偏爱的糖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