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弗里德里希似乎也不太喜欢这种场合,牵着她找了个角落便躲了起来,喝着一杯杯香槟。安德娅思忖片刻,还是伸手拿过了好几去面包,塞到了弗里德里希口袋里。
弗里德里希展开了笑颜,下一刻却是拉着她跑到了露台,躲开了所有人。夜风凛凛,月色暗淡,星空却尤其亮眼。
要跳舞吗,就我们两个。他问。
当然了。她答。
室内斛光交错,室外的他们却疯狂浪漫。
这些回忆对安德娅而言太过久远,然而偶尔便人在脑海里冒出,提醒着她。
她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停下脚步,仰起半张脸,让阳光毫不留情地洒落在她身上,再掉落到每个角落。
河岸波光粼粼,天空万里无云,风一吹过,水面又再晃动起来,碰撞出好听的声音。
过了片刻,安德娅睁开了眼睛,回身看去,却又停住了。
城市里建筑很多时候灰濛濛一片,今日尤甚,没有半点生气。哪怕是最繁华的街区,在战争洗礼下,也都黯然失色。她记得以前在博物馆附近,伫立了不少高档的私人公寓,但是现在,博物馆变得空荡荡的,建筑无人维护,装饰剥落,附近花园亦被占用,停泊了不少车子。
一切都不停变换,快到她记不清上一刻是什么样子了。
在这样的时候,她便会忍不住在想,战争到底还要过多少个春夏秋冬才完结。如果不能完结,那可不可以拜托随便谁都好,把炸.弹扔下来,瞬间结束他们悲惨的生活,不要让他们再受苦了。
这是真的很累。
安德娅抬眸看向天空,只得太阳挂在一旁,附近空荡荡的,根本没有战机飞过,悲惨的生活显然还要继续。她就这样盯着,直到刺眼得让人难受,眼睛也变得干涩,才低下头来,抬步继续走了。
她沿着小路慢慢地走,偶尔会闭上眼睛,装作一切如常,但是在看到地铁站被拉下的闸门时,还是被惊醒了。这种情况其实已经司空见惯,按以往贴出的告示,多半是因为安全原因,不然就是日久失修或者电力短缺,了无新意。
凝神看了一会儿,安德娅还是放弃了到别的站台碰运起的想法。因为愈来愈少地铁,意味着在车厢里会碰到德国人的机率会更大,而在过于狭小、并无处可逃的空间与他们相处,让她很不安。
她选择了继续走路。
街道上空荡荡的,不论是德国人、或是巴黎人也少了许多,连左岸的咖啡馆也不再像以往夏日一样座无虚席。
安德娅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墙上愈贴愈多的海报。
每次经过时,她都会驻足停留,把纸上的名字记下来。这些都是被德国人处决了或者准备处决的“犯人”,换句话说,就是努力解放他们的反抗.军。
鲜活生命就这样消逝,无人能阻止,无人能哀悼,无人能惋惜。
她把纸张从墙上撕下,揉成一团扔在地上,再踩了好几脚,心中郁气才散了不少。
他妈的德国人。
“别弄了,他们快要来了。”
安德娅的手突然被人按住,脚上动作也因而停住。
那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妇人。她把海报一脚踢开,抓住安德娅的手,扯着她到树下阴影,压低声音道:“最近他们都会在这个时间经过,小心点。”
放眼看去,四周都没有什么人,安德娅听不懂妇人在说什么,只是被掣肘的感觉让她很不舒服,她后还了小半步,道:“放开——”
话音未刚,安德娅便看到了所谓的他们。
有好几辆卡车从远方驶来,在他们附近停住。几个德国男人走了下来,走进马路对面的咖啡馆,周围一片静谧。安德娅鬼使神差地挣脱了妇人的手,走前几步,然后在卡车边上的小小窗户停住了。
那个窗户与囚牢窗户一样,用铁柱围起,里面很昏暗,挤坐了好几个人,一丝空隙也没有,像沙甸鱼般。
寂静的街道荡样着悠长壮烈的歌声,安德娅刹那间走不动了。大风刮过,马赛曲的旋律在耳边萦绕,墙上的海报晃了晃,也被风带起,拍打在卡车上。
“一起走吧,祖国的子民们!
荣耀之日来临了!
那□□对着我们,
升起了染血的军旗!(两遍)
你们可听到在乡间
残暴士兵们的吼叫?
他们会来到你们跟前
残杀你们的孩子,你们的伴侣!
拿起武器,公民们,
排好你们的队伍!
进军,进军!
让不洁之血
灌溉我们的壕沟!”
一声又一声,血泪的控诉。
安德娅的眼眶红了,泪水止不住地落下来,却奇怪地没有抽泣,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对上了那双熟悉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