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娅莫名地有点鼻酸,一起不愿回忆的旧事都翻涌而出。
爸爸在还记得她时,最后一句话是让她好好活着。只是后来,他唯独记不起她了,只知道牵着她的手,不停问着玛丽安和妈妈。那个瞬间的心脏似是被人伸手狠狠地捏住了,血液全都被抽干,她却只能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同样的话。
她放不下。
她好想问爸爸为什么。明明她已经尽力做到最好了,甚至没有埋怨过,即做害怕疲惫也只会在深夜跟自己诉说,为什么却没有人能给她一个拥抱。
她也好久没有庆祝过生日了。
小时候,她总是期待着这特别的一天,因为她会收到很多很多的爱,还有家人准备的礼物和蛋糕。后来家人病重时,她失去了快乐的资格,只知道要把缺了的那一片天再次撑起来。
她不再是孩子了。
“安德娅。”
弗里德里希依旧如此轻易地看穿她,哪怕她一句话都没说。安德娅抿起工唇,把快要掩盖掉自己的情绪赶走,撒娇地窝在他的怀里,“我只会做最普通的奶油蛋糕。”
“那也很足够了。”他的手一下又一下抚拍着她的头发,似是安慰又似是调笑她,“我们一起做吧。”
事实上,安德娅说自己会做奶油蛋糕也是夸大了的,她只是几年前在伯特兰夫人做蛋糕时在旁边看过一会儿,帮忙拌了拌奶油而已。
但是她很希望弗里德里希可以庆祝生日,这样的话至少有一天他们仍可无忧无虑,仍记得没有战争的生活也可以是很美好的。
况且,一块奶油蛋糕能有多难做呢?就算不好吃,大概也能吃下去吧。
安德娅只凭借着脑海里的模糊记忆,不停地把面粉抖落在碗里,直到旁边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握住她手腕,嗓音难掩笑意,“别再下了,太多了。”
纯白的面粉快要装满了整个瓷碗,身旁的男人正带着无奈的笑容,朝她挑了挑眉。安德娅一时失神,手中的盒子便掉了下去,霎时间,碗里的面粉被扬起,飘散在他们身前。
“噢,抱歉。”安德娅低头瞥了眼空落落的手,又转回了去看弗里德里希。此刻的他,虽然穿着整齐的衬衫长裤,但却沾染了不少白色的粉末,连发丝都被染白了些许。安德娅看到狼狈的他,还是慰螃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打趣道,“是你的脸孔让我一时失神了。”
夏风不合时地划过,又再卷起了散落在桌上的粉末,弗里德里希挑起嘴角,眼神带点戏谑,忽然凑近到她面前,“那这样呢?”
“更让人神魂颠倒了。”她莞尔道,伸手捏了捏他的脸。他看上去更滑稽了。
忽然一撮面粉从她头上掉落,抬眸时对上的便是弗里德里希的笑颜,“看来你也让我神魂颠倒了。”
他眉眼弯弯,像是冬日里的暖阳,不期而遇却让人让以忘怀。
这一刻的弗里德里希让她想起了初遇时的他,一样的恣意张扬,会弯腰在她耳畔笑着打趣,甚至说些危险的话。他满身都是少年人的锋芒,却不锐利,只是让人觉得放荡桀骜,不为世间事所折服。
她好久没有看过他这样子了,也很久没有听他朗笑出声。
安德娅把弗里德里希脸颊上的粉末轻轻擦掉,露出了他好看的眉眼,她指了指桌上的照相机,挑眉道:“我们好像没有一起拍过照。”
弗里德里希忍俊不禁,打量满身狼狈的两人,摊手问:“你确定吗?我们现在看上去可是一团糟呀。”
“我确定。”安德娅睨他一眼,又不安份地把撒了些水在他身上,“总比坐得端端正正的照片有趣吧。”
其实她更想说的是,她想把他们身上的光芒都留住。
他们相遇已经超过一年了,可是却什么都不曾留下过。没有书信,也没有照片,如果明天他们便要分离,留下的便只有随时会消散的记忆。她想至少有一些东西,证明她爱的人是真正存在过,他们之间的一切也是真实的。
“只要你喜欢就好。”他无限包容,一如既往。
白光闪烁,快门声响起,转动的时针停住。
一切情静悄悄的。
定格的时光里女孩脸上沾了些许粉末,盘起的头发也有点凌乱,她穿着及膝的红色茶歇裙,被半搂坐在男孩的腿上。他穿着白衬衫背带裤,头发乱七八糟,伸手拦住她的后腿。她回眸看他,脸上溢满笑意,他则是毫不退让地对上她的双眸,温和得如四月春风,在光亮起的那一刻,吻了上她的脸颊。
一张毫不正经的照片。没有德国人,也没有法国人,只有两个相爱的普通人。
就算有人看到这张照片,也不会知道掩藏在美好下面的一切丑陋。在这个瞬间,他们就是世界上两个最美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