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心照不宣。
“我们都不是好人 ,别害怕。”安德娅仍然笑语盈盈,桌子下的赤足轻轻地碰了下他的小腿,顾盼之间带点狡黠,扫走了他的烦郁。
他看着缠绕的双腿,心里模糊的念头倏然清晰起来,下一秒便已经听到自己的声音落在寂静饭厅里,“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可以嫁给我,我想余生都和你度过。”
空气似乎停止流动了,安德娅觉得周围事物都开始崩解碎裂,世间只剩下他们俩。她听得出几分认真、几分感叹、几分无能为力,她知道他想说的是可惜我们不可以,只要战争会有结束的一天,他们终将会站到对立面。这些时候,她会可耻地希望战争在她死之前不会完结,她想看见他们的未来。她想答应弗里德里希,可惜她只可以道:“如果可以,我会答应你,我想像不到你会有离开我的一天……你会吗,弗里德里希,你会离我而去吗?”
“如果可以,我不会。可是,我希望你会有一天可以离我而去。”
而那一天将会是战争结束的一天,纳綷德国战败的一天。他将会被囚于黑暗中,而她将会迈向光明,他们的人生的交叉点就只有现在,错过了就只会愈走愈远。
安德娅自然明白他的未尽之语,只是选择不回答他的话,“只要现在你不离我而去,我也不离你而去就够了。”
入夜时德朗西落起鹅毛大雪,月亮藏在云朵后,星光点点,其中三道光芒特别耀眼,安德娅轻易便认出是冬季大三角。弗里德里希瞥了她一眼,上前牵起她,抱起一床被褥和威士忌,半推着她走到门廊的沙发上坐下,然后把绵被严实地盖在她身上,再倒了一小杯酒给她。
夜里只剩下门廊桌上的烛影婆裟和带着醉声的笑闹声,一杯接一杯的美酒,甚至连月亮也窥探不到他们的秘密。
一九四一年的圣诞节简单美好,身旁爱她的人正好是她爱的人,她喝酒跳舞,他吹琴画画,她醉倒在爱人的怀里,在两个人小小的世界活着,觉得能这样过一辈子也不错。
几年后当一切尘埃落定,她被众人的欢声笑语掩没时,她才知道原来这天几乎便是她人生中最快乐的瞬间了,原来世界上并没有她的一席之地,原来连活着也是耻辱。
她想,如果战争不曾完结,那又该是怎样呢?
作者有话要说:
分享一个在被关德朗西的小女孩Nadine Schatz。
Nadine的父母是犹太移民,生于俄罗斯的妈妈是在1917年俄罗斯大革命后移居到法国,而Nadine则是在巴黎附近的Boulogne-Billancourt出生,俄语和法语都说得十分流利。
1933-39年:Nadine在巴黎读小学,妈妈则是钢琴老师,两人与祖母同住。1939年9月战争爆发时,Nadine妈妈因安全考量,举家移居到Brittany的小镇Saint Marc sur Mer,在那边,Nadine得以继续读书。
1940-42: 1940年6月德军进攻至他们所在的小镇,法国宣布投降后,德军留在了Brittany。于是Nadine一家再次搬到邻近城市Nantes,然而当地法国官.员与德国合作,颁布了反犹法。1942年,Nadine与妈妈被法国警察逮捕,Nadine与妈妈分开,被送到了德朗西转移营。
12岁的Nadine在1942年9月被转移到奥斯维辛,然后刚下火车时便被送进了毒气室。
资料来源:Drancy | Holocaust Encyclopedia
好想感叹一句,还有千千万万个无名无性的人以及不为人知的故事。
第27章 他们都一样
如果战争没有完结,她大概会一直待在弗里德里希身边,他们也许会留在德朗西,又或者回到巴黎,也可能到其他城市,至少,她想像得到未来会是怎样的;可是如果战争完结了,她想像不到战胜后的巴黎会如何,也拼凑不出彻底落败的巴黎,她的未来一片模糊。
她很害怕。她害怕战争不会完结,也同样害怕战争会完结。所以,她想就这样在德朗西的一隅,一天又一天慢慢地活下去,过着相同的日子也没有什么不好。
不过圣诞节的深夜一切烦忧都消失了,他们只是相爱着的普通人,没有枷锁和死亡,天空缀满星光,连呼啸声也听不见,世界终于迎来了一天的和平。
这夜安德娅和弗里德里希在屋外放纵至晨曦,又在藤椅上睡到正午时分,待暖阳洒落时才悠悠转醒。风一吹过,安德娅却已经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手脚也变得冰冷,捧着昏昏沉沉的脑袋,她只能得出一个结论——浪漫的放肆总是会有后果的,而这个后果便让她在年末最后几天都在头昏脑胀之中度过。
安德娅已经记不清楚自己上一次生病是什么时候了,因为她知道就算自己倒下了伯特兰夫人也抽不出精神照顾她,所以她一直都不敢松懈。春天时她不会早早便换上飘逸的碎花裙,夏天时她不会像少年少女们随心所欲地跳进河里,秋天时她不会到草地野餐玩乐一整天,冬天时她不会跑出去看满天银霜的飘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