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独自站在那里,缓缓吐出一口烟。
安德娅知道她不应该上前,最起码当她还未走到绝路时她不应该主动招惹德国人,可是却在意识到之前便已经迈步到他身旁,一切都自然而然。
“嗨,弗里德里希。”
他闻声转身,深邃的眉眼带点惊讶地微微弯起,把烟从口中拿下,“嗨,安德娅,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你。”
她泛起个淡笑,“巴黎不大。”
“你改掉了逃走的坏习惯。”
他们隔得很近,她甚至能闻到他唇舌间残留的烟草味。
安德娅对上他的眼睛,轻慢地道:“所以我猜我们还是不太好运吧,又再次遇见对方了。”
“对呢。”他叹笑,“我还是回来了。”
她点了点他手中的烟,“我不知道你还吸烟呢。”
“几个月前养成的坏习惯,有些事情需要吸烟才能忘记。”弗里德里希把烟放回口中,瞥了眼旁边裹着大衣,把脸藏在围巾里的少女。她脸上笑容很纯净,像是阿尔卑斯山流敞的清泉,他却忽然想要破坏这种感觉,似乎这样就可以证明这世界上不只他是如此可怕和堕落。
他把烟盒递到她面前,“你要来一支吗?”
“为什么不呢?”安德娅伸手接过,熟练地把卷烟放在口中,明亮的眼睛看向身旁的男人,轻声笑道:“所以,你打算把打火机递给我还是替我点烟?”
“我的不好。”他抿起唇角,半侧过身,拿出打火机弯下身,手指轻轻一弹,“我的荣幸。”
火光又一次冒起,她眼前是他被照亮的半边脸,蓝色眼眸似是要被火舌吞噬,眼底却不再带着刚才的冷淡和烦郁,而是透出几丝暖意。他靠得很近,甚至能让她闻到他身上的清香,淡淡的,不带侵略,只得怪异的安心。
沈溺在这一刻,好像也蛮好的。
半刻钟的时间,没有人说话。
他们在阴影之中,剩下一呼一吸和白雾萦绕,像是被世界遗忘了一样,在无人的另一隅。
许久之后,弗里德里希笑叹道,“你有好好活着呢。”
“这是因为你的慷慨。”她把烟踩灭,抬头扬起真诚的笑容,“我欠你一句谢谢。谢谢你,弗里德里希,谢谢你让我可以活着。”
“不用那么感激我,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但是对我来说,你便是好人。”
“你还是很天真。”
“也许吧。”安德娅撇撇嘴,没有反驳,随意地问了句,“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弗里德里希斜过眼仔细地端详她,扬起漫不经心的笑容,“也就那样。在这样的世界里,活着便好了,谁管你过得好不好。”
“只是你看上去有点不同。”她轻声道。
他声音带着落寞,“总不能不改变。你不是也不同了吗?”
安德娅垂眼打量自己的靴子,有些话到了嘴边却又被她压下,如此反反覆覆几遍,她才忍不住极低声地道:“我看着三个人在我面前被处决,他们的血一直流一直流,甚至沾在我身上。我想忘记这一切,可是每当我闭上眼睛时看到的却总是那天的情境。”
这件事一直压在她心头,让她夜夜不能安寝。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想告诉他,可能她已经找不到更好的倾诉对象了。
“你应该知道我不是合适的倾诉对象吧?我还带着枪呢,只要我一个不高兴,你就会变成了那三个人。”
他深深地看进她的眼睛,语气很平淡。
“我也没说什么。”她也不害怕,“你不会伤杀我的,对吧?”
“别那么肯定,安德娅。人是很复杂的,这刻对你最好的家人朋友可能下一刻便会在背后狠狠地捅你一刀。所以,别相信任何人。”他声音冷硬,澄澈的蓝眼眸透着几分嘲讽,片刻后还是柔和了几分道:“如果这能令你感觉好一点,我可以告诉你我最近手上也沾上了不少鲜血。看多了,也便习惯了。”
“也许吧。”
他再道,“你不应该来这边,太杂乱了。”
安德娅藏在口袋里的手指紧紧地绞在了一起,指尖狠狠地陷入掌心之中,半刻后才呼出一口气,扬起笑容,“很可惜我不能,我快要找不到粮食了。”
“那至少这次你没有哭,还是进步了。”弗里德里希站直身子,快速整理衣襟,挑起迷人的笑容,“好吧,那要去吃蛋糕吗?”
安德娅知道她应该说不,因为她还未走到最后一步。可是,弗里德里希大概是她能遇到最好的德国人了,而且她也不想对蛋糕说不。
拒绝了他后,除了饥饿和毫无用处的自尊外又能得到什么呢?
她挽上了他的手臂,笑道:“这听上去可能很虚伪,但是再次遇见你真的很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