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也未拒绝,只道了个谢,接过一个递到嘴边,有些好奇:“这青梅倒是并不太酸。”
西南也有青梅,只是要比手上这种要小些,味亦是更涩。
苏苑音将手中的青梅放在手帕上,也拿起一个来吃:“公子应当不是上京人士吧?”
男子点头,温润笑笑,通身都和煦从容,却又不似尹祝那般一看便是自小养成的涵养,反而有几分浑然天成的意味。
“在下居于西南兖州,今日才来的上京,只是路过天一观,顺道来看看故人。”
又是西。
苏苑音脑海中顿时响起那日周观主给她解的签,良机自西而来。
那个良机会是眼前的这个公子吗?
如是能抓住这个良机,她就能查清自己的身世吗。
两人说话的间隙,雨势已经越来越小。
男子顿了顿,朝她做了一揖:“雨后山路湿滑,姑娘待雨停时再走吧,行慢些。在下身上还有要事,就先不耽搁了。”
男子温醇提醒,苏苑音点点头,亦是同他拜别。
只见人迈步就要走远,苏苑音到底也顾不得那日观主所说之言是真是假,是怕今日匆匆一别,他日再无相见之缘。
思及此,她便就也跟上前几步,出声将人叫住。
“敢问公子名讳?”
男子转身,眸中有些许诧异,但也未作他想,只一颔首道:“在下薛鸣岐,姑娘有缘再见。”
待人走得没影,方才一直猫着身跟在自己小姐后头一直没出声的春棋才走了出来。
她家小姐待陌生之人一向是冷淡疏离,更遑论主动同其相谈,甚是追出去问及姓名。
她好奇道:“小姐待那位公子可真奇怪。”
苏苑音慢慢收回视线,看着潮湿泥泞的路面,亦是有些费解自己方才的感觉。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那位薛公子让人感觉亲切。”她有些失神道。
想必是薛鸣岐言行举止都有些像尹祝,也是一副好脾性,因此才会觉得熟悉的缘故吧。
她淡淡收回眸,握着手中被手帕盖住的青梅,再未言语。
主仆两人是直至雨停的时候才离开的。
甫一回去,便就收到了赵三千派人传来的口信。
说的是她先前托他给自己找找客源的事。
定是他放在了心上,所以才几日便就已经有了眉目。
赵三千应是动用的自己的人脉,给她找了几家客源,只是毕竟她们现在还是名不见经传的新铺子,对方还得验验货之后,在谈做生意的事情。
不过确实已经出乎她意料的喜事,现下这个局面也都是靠着赵三千这条路子才促成的,若是没有他的相助,恐怕还得再磋磨一阵。
苏苑音听罢,也表示理解。
只不过此刻现在自己在天一观,实在是抽不开身,只得又修书一封将事情交由佘涂与夏琴。
佘涂是懂行的人,夏琴性子又稳重,若是事情让她们二人去办,定是出不了什么差池。
赵三千派来传话的人见已经办完了差事,也不接春棋递过来犒赏的银子,正准备告辞。
却只见坐上那个小姐又将他留了留,说有事让他回禀自家主子。
见是要事,他自然也不敢懈怠,只将那位小姐说的话一五一十的记住,这才又马不停蹄的赶回了南市。
若这小姐说的这事当真是成了,他家主子生意定会更上一层楼。
当然这都是后话。
芸贵妃的寿辰临近,苏苑音也不怎么出门了。
一个人住在天一观倒是爽快,没有苏落雪的刁难,也没有宋氏的偏袒,她日子倒是清静的很。
只还是会记挂父亲和兄长,兄长马上又要参加春闺,虽说文采是顶顶好的,可最怕的就是变数。
所以她这几日倒是日日都会去太极殿烧香,为兄长祈福。
虽也不知究竟是否灵验,不过能求得一个心中安定倒是不假。
苏苑音来太极殿时,天色还尚早,只遇上几个在扫晒的小道士。
她进到殿内,点燃一柱香,外面窸窸窣窣的声响变小。
早已过了谷雨时节,连绵的春雨总是时不时就来上一阵。
她刚念诵完一篇《清静经》,正好赶上雨停,于是便就将手上的香插|进香炉中,才出了太极殿。
没走几步就迎面遇上一个拎着沉沉一筐香烛的小道童,手里的篮子都有半个人大。
小道童也见到了人,停下来唤了一声“音姑娘。”
因是常来太极殿,虽才短短几日,观中的小道士也同她慢慢相熟,若是见了面,便都会这么唤她一声。
她挺喜欢这个称呼。
就也不唤她的姓氏,更像是他们都认识的不是什么苏家小姐,而就是她这个人。
她亦是迎上前几步,见他在唤自己,于是便点点头:“小师傅这是要去哪儿,我帮你拿吧。”
小道童面色一红,本是不欲交给音姑娘,可是又实在拗不过,只好自己将香烛抱出来一半,才将只装了一半的篮子递给她。
“我要去长明阁点烛火,就在太极殿后头,快要到了。”
她听罢,也是点点头。
长明阁她之前同春棋散步时,也会偶尔路过,是个不大的房间,墙檐门廊比起其他的大殿都要新很多,应是近几年才新建起来的。
只是这长明殿的门一直是关着的,故而她也不是里面供奉着的是什么。
不过看这小道童神色坦然,没有半点顾虑之色,想必里头应该没有什么不能让外人知晓的东西,于是也送佛送到西,没有刻意回避,而知同小道童一齐进了长明观。
“本该是十七同我一块来的,只是他早上吃坏了肚子,所以就只有我一个人来了,还累得音姑娘同我跑上这一趟。”
小道童从她手中接过篮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苏苑音摇摇头,笑着说不妨事。
只是这长明殿里头却让她有些讶异。
屋中布满了炳炳烛火,到像是在替亡者祈福。
殿正中的位置供奉的也不是什么神像,而只是两块长生牌。
一块上的人名唤作尘岱,另一写的是薛时雨。
见小道童在给快要燃尽的蜡烛续上香油,应是常来的,大概就是要保证这烛火不灭,所以殿内烛火长明,唤作长明阁吧。
只是那个薛时雨,倒让她想起了那日就在这西殿院前避雨时遇见的薛鸣岐。
薛这个姓氏在上京倒是少见,或许也应当不是上京人士。
倒是不知那日薛鸣岐口中所说的故人是不是眼前这位。
“小师傅可知这殿中所供奉的长生牌是何方人士?”她在静默中出声。
长明灯通常是为了枉死的人而点,常含有度化之意,为的就是让逝去的人能够瞑目。
小道童见她问起,眨了眨眼睛,又挠了挠头:“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只知是观主的挚友。”
见状,苏苑音也没在为难他,也拿起一壶香油添进快燃尽的油灯中。
只听见殿外响起一道莫测的声音,由远及近,似是在吟诗:“禹门已准桃花浪,月殿先收桂子香。”
苏苑音回头,见来人居然是行踪不定的周观主。
见周观主神色如常,想必并不忌讳她在此处,顿时放下心。
“好诗。”她赞道,竟想不到周观主竟还有如此文采。
只见周观主笑笑,慢悠悠点起一炷香拜了拜,细致放进香炉中后,视线定格在面前的长生牌,似是陷入了回忆。
良久后才听见他慢声道:“的确是好诗,只却非我所作。”
苏苑音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莫不是尘岱所写下的?
只是既是如此好诗,她亦是读过不少诗集,却从未见过这一首。
“苏二姑娘没听过到也是正常。”
周观主像是能猜到她在想什么似的:“尘岱兄是周某人见过的这世上最风光霁月之人,文采更是卓绝斐然,春闱下场后便连中三元,那时也不过才二十三矣。
本该功成名就,却卷进了朝堂内斗,笔下诗歌画作无一留存,虽然后来被翻了案,洗清了冤屈,可是现在朝堂之上对他的事仍是讳莫如深,就连曾经受过他恩惠的当今宰相周名传都对他之事避之不谈,当真是虚伪。”
观主说的越来越没谱,现下都敢妄议朝堂,小道童当即吓得一颤,见音姑娘面色如常才微微松了口气,赶忙出声提醒。
周观主会意,也觉得自己太过于激动,歉意笑笑:“抱歉苏二姑娘,因早年受过些尘岱兄的恩惠,便就一时控制不住情绪,还请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