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辞树(5)

不是欲盖弥彰啊,真的不是。亦不是好奇心匮乏。我——哪里还敢再轻举妄动。我还怕自己不够流离么。不,不要了。再也不要了。我想我已承担不起。

当日正在操练,突然觉得颈后一凉,我暗叫一声不妙。果不其然,是束头发的丝带突然断掉,一头长发情不自禁披散下来,听见身后一列男生有微微吸气惊叹声,我却恨得咬牙切齿。

教官脸似玄坛地走过来盯我。真惨,这名教官在各个连队里是出了名的严厉,且我一早晓得他对我看不过眼。别的女孩子乖乖听话把长发绑扎得一丝不乱,唯有我,头发束是束了,只是一把长刘海照旧在额前飘飘忽忽,自然教习惯了一丝不苟的教官看不惯,偏偏又无话可说,只有暗地里眼睛放飞箭恨不能狠狠教训我这浪荡性子。

我乖乖叫了一声报告,伸手去整头发。教官却恶狠狠一声立正。我赶紧站好。他冷冷道:“我有批准你整理吗?”

我不敢争辩。在人屋檐下,岂敢不低头。

他借题发挥,厉声道:“你。赶紧把头发剪短,免得次次出这种意外影响军纪。”

我微笑,“报告教官,不会再有下次。”

“那么就把你的刘海好好夹起来!”他咆哮。

我变色。这正是我四年来一忌。我不语,只听他大发官威。

“你有没有听到!”再次咆哮。

我轻声一叹,忍无可忍,抬头道:“你要不要我把头也换掉重新修理?”

他一愣,顿时觉出我在讽刺,立刻脸色铁青,盯了我半晌,又恶狠狠一声,“你,站军姿!”再面对我一班同学,“你们,原地坐下!休息!”

我只觉得一股血涌上头顶,众目睽睽之下,我一个人披头散发立在大太阳下,狼狈不堪,顿时惹来各个连队无数好奇视线。

苏艾晚这辈子不曾如此丢人现眼。

我只觉得视线模糊,头上发晕,昨夜没有睡好,今晨出操时又忘记穿那件薄质开司米毛衣,想必是着了凉。这会子又在阳光下晒个过瘾,一把长发本来是我爱物,这会儿披在颈后不加整理,闷热的要死,才觉出一切如此多余。我何曾受过这般辛苦,整个身子已经从脚跟痛到颈椎,不一会儿怕是会瘫痪不起。

但出奇的是,所有疼痛突然在瞬间消失。我惊异地眨一眨眼,突觉不对,怎么天突降一场大雾,还如此迷蒙幽暗。难道他们都没有注意到吗?

我抬手想揉眼睛,躯壳却仿佛已非我所属,十指不听使唤。

想清楚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之前,我已经倒了下去。模糊昏眩中只觉得有人从身后一把捞住我,就势靠进那人怀里,鼻端闻到淡淡柑橘香皂气味,随即天旋地转,人事不知。

醒来时人已在校医院。第一眼看到安然,她正坐在床边静静凝视我,照旧一身白衣,清爽可人。看见她只觉得浑身精神一振。

“做得好,苏艾晚。”她居然先称赞我,“懂得自救的孩子永远得人喜欢,下次也要记得带好我的联络方式。”

“劳烦你,安姐。”我欠欠身。

她诧异,“我理所应当,何来劳烦?”随手捧一杯薄荷茶过来,“我加了蜂蜜,可喜欢?”她试图亲手喂我。

我迅速伸手接过杯子,轻声道:“安姐,我不是那种人。”

安然一怔,站起身,慢慢走到窗边注视一树殷绿。好半晌,她才轻声问我,“你是几时看出来的?”

我苦笑,“我在纽约住了三年,东京一年。基本上也懂得看人。”

安然点头,“是。两个妖魅之都,最多我这种人。”她语气里带揶揄味道。

“安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试图解释,却觉得愈描愈黑,索性闭上嘴。

安然看我,“你不问我为何还同杨剑情在一起?”

我轻轻答,“你是bisexual。”

“或许。”她轻语,“我总不能昭告天下,安然喜欢的不是异性而是同性,故此男生勿近。”她自顾自笑出来。

我静静盯住她细高背影,那样美丽而寂寥。

“你不是。”我突然发觉自己判断错误。

她转过头,“你说什么?”

“你不是lesbian。”我清清楚楚回答。

“你只是心中有人,难以放下。”

安然忽然双手扶住窗台,垂下头,好半晌才重新仰起直面日光。我知道她被我触动,难以自抑。

她轻声道:“杨剑情说你聪明剔透,不似一个孩子。我还道他谬赞。”

“苏艾晚,你实在精灵得过分。”

我低下头喝茶,无话可说。聪明,呵,聪明向来自误。我已有最好教训。只是经了这么多年漂流,终究磨不去那点滴锐气。我是真心想做一个钝人,老天却死活不肯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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