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谅我。我合起眼睛默默地念,原谅我,哥哥。我已经没有力气穿梭来去,丛林寂寞,迷雾森森,而我始终跟随的那只蝴蝶,那种美丽,他一直都在那里,我看到的。我从来不愿同太多的人玩太别扭的游戏,我玩不起。我只想清醒地,简单地走到那一个人身边,和他在一起。
他,只有他。
我已经不能失去他。我无力抗拒。
我真的,真的不能够没有他。我已经经受不起那样血色淋漓的空寂。我的心,只能被那样一个人承担。那个同我一起把罪孽和伤痛深深背负的人。
杨哥的手忽然滑上我的手腕,触到那一双细巧银镯。他微微叹息。
“你还不去他那里,小爱。”
燕子双飞,情方璀璨。曾经他写在雪白笺纸上给我,隽秀笔迹,录的是那两段佻达的小诗。
双燕子。燕双飞。曾经他给了我何等精致而美妙的时光,我们的生活柔如春水不起波澜,我们的步伐轻而稳不曾停滞半分,所谓的幸福似乎只是早晚。苏艾晚和程诺,曾经和多少年少孩子一样清凉洁净,平常而安全。直到那一天,我们的命运从那一刻开始,支离破碎。
然后走到这样的一个今天。
“我对不住靳夕。”
“又怎样?”杨哥轻声叹息,“那又能怎样?你准备怎样偿还?嗯?小爱,说这些还有何意义。既然你早已决定了所有。”
我笔直地看进他眼底。
他终于垂下头去,“我教你背弃。小爱,怪我好了,一切都可以。我来为你承担。如果你有歉疚有不安,就想想是我叫你毫无留恋地走开。”
“哥哥。”我轻声叫他。
“不要心怀往事。不要一身歉意。小爱,人生从来没有我们所需要的长度,在明天回头来悔恨之前,你还有多少机会呢?”
我茫然地望着他,只能轻轻微笑出来。
杨哥,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我笔直走进校学生会办公室。他转在指间的笔忽然停滞。
他不看我,亦不开口。
我不理睬他,径自走到他桌边,他忽然迅速动作,合上手边的一本书。我随意一瞥,正看到露出的小半角。
他沉沉地问我,“你来做什么?”
我不答,轻声道:“南唐……”
不出我所料,他双眉骤然一轩。我忽然直直地看向他肩后,他微微一怔,目光稍离开我,我已经飞快地出手,一把挥开他按在那本书上的手,抽出书里夹着的东西,然后迅速后退。
他猛然站起身,盯着我。我不看他,只是盯住手里的照片无法言语。
风。澹澹长风,我纯黑如夜的发丝散淡飞扬,郁满大片空间。一张苍白的脸孔,仿佛开在银镜中的白色花朵,脆弱而无力,充满了奇异的惊恐和不甘,眼神深处却溢出一种毫无预期的眷恋和依靠。
水波浮荡,刹瞬间回到当年。谁在梧桐树下对我轻轻微笑,柔软短发光泽明亮如日光。日光透明碧绿,自树阴间一泻如泓。十六岁的少年笑意淡然,清凉如梦境。谁向我伸出手来。谁的眼睛清亮宁静,默默地凝视着我,让我忘却一切关于镜头的踌躇和不安。谁轻声地对我念出约定的暗号:1,2,3。木头人。谁的呼吸温存柔和地撩动我鬓边发丝,谁的嘴唇温暖忐忑地拂过我的面颊,一颗心悸动撩荡于弹指之间。
谁的字迹清扬隽秀,留题在那张照片上,被我的笑容无声照亮。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程诺握紧手指,一步步向我逼过来。我没有后退。我已经没有半点惧意。
他慢慢地逼过来,终于停在我面前。
他抓住那张照片,我不放手。
“南唐没有这张照片。”所以当靳夕那样问他,他情不自禁变色。因为一切早已在我眼前的这个人手里。
他不语。
“你为我拍的,从不曾流落到他人手里。”我忽然微笑起来,情不自禁,“程诺,你为什么这样别扭呢?”
他侧开头,表情复杂,“别说得好像你无所不知。”他终于轻声说。
“我一无所知。”我盯着他,“我只知道你。我唯一知道的,只是你。”我慢慢握紧那张照片。
他突然探手扯住我手臂,用力一带,我跌落到他怀里,他手臂用力几乎压碎我。我听见他在我耳边轻轻地说:“你知道?你真的知道?”
我抓住他的衣衫,不是挣脱,不是逃离,整个人突然贴住他心口,奇异动人的温暖隔着衣料袭上我冰凉的身体,顿时昏沉。他拖着我,慢慢地对我重复,“你几时如此自以为是?你知道?你真的知道?你知道如今我变成什么样子。”
黑暗的梦境甜美柔滑,如出生之前深沉的睡眠和猜测。沉湎在时光的水面之下,我仰望昏眩无光的天空,仿佛找回一切前世厌倦的理由,让我再次心灰意冷,深深沉沦。幽暗。深沉。温暖。安详。我蜷缩在他的手指之间,生长在他的体温和呼吸之间,逃脱的理由,除了他一切都可拥有。苟且偷安。一切都已破碎。我早已不再完整。渴望,欲望随波而来,像X-JAPAN的歌声缠绵妖冶,迷恋经年。纵是随风而逝,仍然可以为之赔上魂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