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那只是家规,并非这个国家,这片大陆的法律。”
“你这个孩子……枉费萧家这些年来教导!”
“我知道。”他垂下头去,“同姓不婚,周礼则然。即使移族他乡,遵《礼记》训:取妻不取同姓。萧氏向不堂亲联姻。”
老人无言地注视着他。他重新抬起头,目光突然灼灼鲜艳,那种光彩已经是不顾一切的无法逆转。
他已经下定了决心。
“可是我爱她。我只想要她一个人。得不到她,对我而言就是此生虚度。就算您给我爵位,给我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倘若没有她,我宁可放弃。”
我静静地倾听着他们的对话。接下来的一段长久沉寂仿佛凝冻了时间,我等待着萧氏族长的回答。
“好吧。”
男孩子猛然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惊喜。
“只是,你们兄弟同阿尔弗雷德 · 吉莱特 · 赛宁勋爵向来交好,你要不要给他一个交待?”
他小心翼翼地问,“您真的答应了?”
“你在威胁你的祖父啊,晴洲。”老人深深地凝视着他,“我实在没有想过会答应这样一桩婚约。”
那个十九岁的大男孩已经说不出话来,绷紧的身体突然放松。他仿佛窒息在冥河水中,却被扯住头发骤然拉回,突然涌入肺部的空气伴随着依然生存的喜悦,令他眩晕,令他一时居然无法确认这个事实,太惊喜,也太难以置信。他定定地盯着祖父,嘴唇微张,似乎仍含着半句无法启齿的祈祷。
只是,华丽眼神中慢慢迸出了温柔亮光。
“我会给赛宁勋爵一个交待的。”
他轻快地说着,然后跳起来行了礼,奔了出去。
你真的答应了?
我慢慢走出来凝视他。老侯爵安静地坐下,然后抬起头来看我。
“……您说呢,先生?”
我点了点头,再摇了摇头。这只老狐狸。他的孙子会怨恨他终生,我确信。
“萧家……一切都只是萧家。还有什么是更重要的。”他沉吟,然后看向我,“不要忘了我们的约定,先生。”
如果真的有那种东西的话。
我冷冷地回答他。
她的祖父没有回答她,只是慢慢合上了眼睛。他似乎不愿和一个鬼魂再多纠缠。这个执拗且决断的老人呵。萧氏一代君王,他是否从来没有质疑过自己的抉择。
倘若当真能够如此,又如何不是一种辉煌。
薇葛半折着身子站在那里,她似乎因为某种痛楚无法移动。
我久久地凝望着她。
亲爱的,无爱不是孽。你知道的。
“我知道了……”她低声回答,然后转身掠出了窗口。
她一个人在街上漫漠游走。圣保罗大教堂的阴影在夜空中巍峨耸立。她径自走向那里,脚步飘摇目光流离,仿佛一个失忆的孩子,被某种过往流年中出现过的芬芳牵引着一点点靠近绝望。这座号称世界第二大圆顶教堂的宏伟建筑,仅次于罗马的圣彼得教堂,带有中世纪的拜占庭教堂从古典建筑中汲取的特殊的、略带冷峻的、严肃而端庄的美。
她轻松地穿过所有阻碍,走进门厅,来到中殿。
宽广挑高的殿堂,圆顶下的诗班席华丽而庄严,却带出一片孤寂的味道浓浓弥漫。天花板上布满细腻精致的绘画。我相信凡人时候的她一定来过这里,儿时的她也一定曾为那神奇的耳语廊欢笑不已。她正在做着那古怪而凄婉的举动,我想我知道她想要做什么。
从教堂一侧爬上数百层阶梯,来到耳语廊的通孔面前。她俯下身去,苍白如丝的嘴唇轻轻贴近。
“我爱他。”
“我不爱他。”
“我爱他。”
“我不爱他。”
“我爱他……”
我不知道她究竟轻声重复了多少遍,最后她开始哭泣。没有人来探听或阻止她,是的,不会有人,我看着自己脚下黑衣教士的尸体。这是我的女孩一个人悲伤的时刻,我不希望她被打扰。这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事。
在其它任一通孔,都可以听到纤细回声。她仿佛同时在对无数个自己宣告那个无法确认,不敢承认的事实。然后她突然逃开了那里。
从耳语廊再往上可抵达塔顶,那本是眺望伦敦市区的绝佳地点。
我跟着她爬上塔顶。远远的阴影中,她跪下去,身体缩成那么细弱的一团,只像个十一二岁的孩子,长发纷纷散落,在风中飘舞着缠上肩头。在脚下,整座伦敦城都在注视着她,倾听着她,逃避着她。
“原谅我吧。”
她说。
她在那里轻声哭泣,在永无止尽的黑夜中深深地垂下头去。
我默默地注视了她很久,然后终于离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