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镜子里当然是一张永葆青春的脸,轮廓清朗一如当年。她把我从镜子前面推开,挑衅一样,不许我做我正在做的事。我苦笑着坐到一边期待她下一步的行动。然而她似乎失去了兴趣,便抓起一本读了一半的书。我摇了摇头,她有无限的时间去做这些事情。我站起来,握住她的肩头拉她起来。她有点莫名其妙,但好奇心压倒一切。我在衣橱里挑一件棉布长裙给她,再加上一条披肩。
尽管1700年毛纺行业已经设法促使议会通过了禁上进口棉布或棉织品的法律——这些外国产的棉织品由于份量轻、颜色鲜明、价格低廉、尤其是耐洗,在欧洲非常受欢迎。它们开始被大量进口,因此,本地纺织界和一部分人——这部分人担心为支付外国棉织品而造成的金银流失会危及国家的安全——提出了反对。英国一些小册子作者污蔑这些进口商品为“适于轻佻女子的低劣商品”。但是,他们关心英国女子的端庄和品行同他们猛烈攻击这些棉织品一样,其动机是显而易见的。欧洲纺织界为了保证禁止进口印度棉布的法律获得通过,对他们各自的政府施加了足够的压力,也的确起到了减少进口量的作用。但这些法律并没有被普遍遵守——幸亏如此,我们的生活仍然极尽奢侈。英国人在这一点上极其暧昧,所以我们的衣橱里仍然拥有纤柔如纱的印度棉布和Porcelain进口的丝缎与绫锦。那些名字古怪,品质却好得出奇的织物,来自那些古老的东方国度。我怀疑那里一定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我身边的这个少女,她拥有那遥远而神秘的血统。如果我没有记错,她的祖上是Porcelain古老的王族。
她换好衣服,轻飘飘地滑到我面前。我安抚地用指尖擦过她的嘴唇,她一扭身躲开了我,俏生生地跳到窗口。我走过去,揽住她的腰。她习惯性地双手抱紧了我,发出一声满意的低笑。我便抱着她掠进了万顷夜色。
她极爱这种感觉。飞行,在茫茫夜色之中。所以这成为我努力取悦她的游戏之一。我不会忘记我第一次拥抱着她飞行在苏格兰的广袤原野之上时,她惊恐的昏迷。那时她还只是萧晴溦,只是我怀中遥远抗拒的人类少女。那个骄傲冷漠的孩子,她已经不在了。
薇葛在我怀中努力地探出手去,仿佛要触及满天星斗。月光在我们身畔徘徊,我默默地亲吻着她,她忘记了躲闪。夜的美丽和深沉向来令她不能抗拒,而她对星空的迷恋超乎一切。温暖晴朗的夏季夜晚,我带着她在田野中漫步,陪着她躺下来仰望满天星斗。那些光彩近乎疯狂地压迫下来。眼前仿佛银河倒挂,万千星子纷纷坠落,那倾注一切奋不顾身的美艳。
她心醉神迷地凝视着夜空,几乎忘记了捕食。
那一夜似乎离她的最初已有很久了。然而对我而言不过一瞬。对她而言是怎样,我不知道。上天对我并不够仁慈而我也从未控诉过这种不仁,直到那个时刻。
直到那个时刻,我才真正懂得什么叫做怅惘曾经。
她真正属于我的光阴,只有短短不足四年而已。那些时光里我总是感觉她仍然能够成长能够完美,我总是告诉自己时间足够充裕。我总是认为她不是真正的在我掌心。直到那一夜之后,我才能够明白,那四年其实是我能够拥有她的最好时光。
那之前,她是我无法碰触不能采摘的花朵。那之后,我到底永远地失去了她。
那个夜晚我们在乡间道路上游荡,象一对潇洒的幽灵。月光在云朵间忽隐忽现。薇葛穿着洁白的蕾丝长裙,飘飘然地挂在我臂弯中。很久以前我就开始中意新古典主义风格的淡雅素净,那适合她。这年轻的女孩,她妩媚得像一朵昙花,夜之妖花,欺尽月华。她纤细的手指环绕着我的手臂,偶尔仰起头来看我。那双青墨双色的眼眸光华如梦。一个教我无法清醒无法摆脱的梦境。她在我身边幽幽地开放着。
我们忽然听到车轮碾动地面的沉闷声响,来自遥远的黑暗之中。薇葛似乎和我同时发觉了那响动。她毫不掩饰地微微一颤。我低下头去看她,女孩媚丽的脸孔声色不宣,然而那种熠熠流光刹那漫过了她的轮廓。舌尖悄然自唇上舐过,再被她轻轻咬住。我微微眯起眼睛,血的味道瞬间释放开来,她挣脱了我的手。我摇了摇头,重新抓住她,在她形状娇美的耳叶边轻轻地说,“等待,我的女孩。你会有很多礼物。”
在这样一段时间之后那些人才听到马车的轮声。我揽着薇葛,用披风遮住洁白的她。我们站在十字路口那棵高大的黑色松树下,我轻轻亲吻着她的头发,无声地叫她的名字,要她耐心观赏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