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应该完全明白我正在忍受着什么。
是的。我明白。
他无声地说,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我。他慢慢地站起身来。
听我说,薇葛。我知道你听得见。但是。
“不要试图说一个字。”
他威胁地对我伸出一根手指。镶满精致花边的衣袖滑下,露出光滑苍白手腕。没有丝毫伤痕。我在那种毁灭般的痛楚煎熬之中,努力地想要看个清楚。
他再次露出那种近乎孩子气的神情,以一个优雅而张狂的手势,他将那完好无损的手腕递到我眼前。
究竟过了多久,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我几乎窒息。我究竟在这里昏迷了多久,久到那时他自己制造的深深伤痕都已痊愈。
“不要急,我的公主。”
他露出一个怜悯的笑容。“那只是昨夜的玩笑而已。”
他再次收起声音,向我俯下身来,慢慢地托起了我。
他闪光的亚麻色长发沙沙地垂到我脸上,带着紫罗兰清冷高傲的芳香。他触碰到我的刹那,痛楚突然幻觉般消失无踪。我软软地靠在他怀里。方才同那种疼痛的对抗,竭尽全力的忍耐和许久的绝望突然没了对手,所有的抵抗坠入虚空,刹那间我几乎脱力。
随后一口血冲出喉头,溅上他洁净衣襟。
他慢慢地伸出手指抹去我唇边血迹,一边安抚般轻轻摇晃着我。
就快好了,就要结束了,薇葛。一切即将走向终点。
相信我,你很快就不必再忍耐这一切了。
“我……”
发现声音重回身体的刹那,我用尽全力狠狠地推开了他,跌回我方才平躺的所在。然后我猛然跳了起来,刹那天旋地转。他接住我,让我站稳,然后轻轻地笑了起来。
为什么这样,女孩。这不过是一具棺材。难道你没有见过棺材。
我死死地瞪着他,讶异自己居然没有昏过去。
我睡在棺材里……活生生的我被他放在棺材里!
我慢慢环顾四下。这间精巧的六角形房间,就象用纯银和蜜蜡颜色的珐琅玉精心镶嵌出来的狭小蜂巢,房间并不很大,可是因为没有多余的家具,看上去远比它本来的尺寸宽敞得多。一张珊瑚镶边的芸香木书桌,两把古色古香的曲背椅。
除此之外,便是我面前的这具棺材。
所有的一切,如此而已。古怪的房间,没有窗子,没有门,我所能看到的墙壁上不是点缀着古老的绘画和浮雕,就是被色彩玄妙花纹诡丽的帷幔深深遮蔽。
“这是哪里……这到底是哪里?”
伦敦。他快活地说。那清晰传入我脑海的音调,无论如何我只能称之为快活。他似乎对我的反应极其满意。
昨夜。他说的是昨夜。二十四个钟头之后的现在。我从爱丁堡被带到伦敦。
这可能吗?
他微微挑眉,对我做一个询问的姿势。
浓黑的山林擦过脚底。山峦连绵,时而变幻令人迷惑的深浅色调。那是黎明的魔法,青色的雾岚从山间银白的溪流上徐徐升起。还有那在深蓝的夜风中瑟瑟发抖的月亮,那即将褪色的月亮,苍白如死人的眼睛。
你还记得一切么,我的公主。我不想对你重复行程,你也完全没有必要知道。
我所能告诉你的,是另外一些事情。
我伸出手去,触及那两扇紧闭的长窗,隔着冰冷琼骨玻璃,我轻轻抚摸晴渘温柔雅丽容颜。我的指尖一点点擦过她的轮廓,一点点在玻璃上滑动。她就在我对面,披着洁白丝缎晨衣,大睁着双眼匆匆寻觅着她所能领会的那种意念的来源。然而她看不见。
她看不见我,那个怪物怀中的我。我呻吟一声,向后仰去。他紧紧地搂住我,黑色风氅在空气中展开一片巨大柔软的睡莲。他带着我浮升而起。
我自睡梦中唤醒晴渘。
我告诉她,通知祖父,尽快带人到我父亲的私邸。
被危险深深笼罩的人,是晴洲。
他们带走了他。
他的手掌轻轻盖住我的眼睛。不要惊讶,薇葛。这是你可以料到的事实。不是么。
“带我去……”我抓住他的手腕,“带我去啊……求求你!”
他微微摇头,长发散落下来,淹没我的脸庞。他把我放在膝上,像抚弄一只暹罗猫一般轻轻摩挲着我的脸庞。我恨不得对着他修长苍白的手指咬上一口。
你能做些什么?萧晴溦,看看你自己,一朵在月光下被揉碎的白花。这样的你能够为他做些什么?你根本无法靠近他们。你不是萧晴游的对手。你银色的翅膀已经折断。你改变不了任何事。
“但是你可以。”
他诧异地眯起眼睛,看着我,仿佛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我的容颜。我慢慢撑起身体,离开他,站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