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啊……”
我灼烫的手指在黑暗中摸索。忽然我触到了某种东西。有些什么把它递到我手里。我下意识地紧紧抓住。温暖而又轻柔搏动着的东西。仅存的理智告诉我这正是我所需要的一切。广袤的,无垠的气流扑到我脸上,随后包裹了我全身。我闻到某种清凉蓬勃的气息,像地下的水流温暖而又清新。像在月蚀的茫茫午夜走进一座开满鲜花的庭园,一无所见,却被布满身边萌动无休的花香紧紧包围。我的嘴唇被轻轻沾湿,随后所有感官都集中于一点,所有的细胞都鲜活跃动起来。我咬住某些柔软微温的东西,紧紧地握住它,挤压,吮吸,然后我尝到清凉畅美的泉。
舌尖不可抑制地探向那生命的泉源,它流过我干枯灼热的喉咙,心脏,血脉,徐徐蔓延全身。心脏的跳动渐渐温和规律起来。高烧的身体清凉下来,而冰冷的四肢在这股泉流的浸润下慢慢温暖起来。我听到自己的心跳,一声声像扬琴的轻鸣。而与此同时有另一种脉动同它相互呼应而渐渐迟缓。我疯狂地吮吸着那清凉甜美的液体,所有感官都祈求着,暴躁地呼叫着命令它不许停下来。然而最终一切都向那近乎永恒的黑暗之中慢慢消失过去。
我紧紧抓着手里的某些东西,不想放开。
黑暗中迸出一声轻笑。很轻。却仿佛钟鼓齐鸣,猛然惊醒了我。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一切的迷乱和解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所有疑问都来不及被思考。突然之间,灯光大亮。
我的尖叫声撕心裂肺,背弃所有教养和理智。当有生以来从未体验甚至从未幻想过的恐怖真真实实主宰一切。我所能做的仅有发出这歇斯底里的惨厉叫声。
一切都晚了。
他这样对我。这个妖魔。他居然这样对我。
我看见那个相见两次的鬼怪生灵。他安静地站在我面前,看着我,像我每次见他的时候一样衣饰整齐奢华,每一分每一寸都惊人的优雅合宜。黑色缎子上衣里露出洁白的丝绸衬衫,领口横过两条细细的白金链子锁住纽绊。外套口袋里也探出配套的一条饰链,上面悬着一颗拇指大小的纯净祖母绿。
他衣履风流整洁无比地站在那里。而就在他身边,周围,所有一切,都仿佛血海。
那么多那么浓的血色,鲜红刺眼,刺鼻的血腥气笼罩一切。我原本洁净如雪洞的房间此时堕入地狱也不为过。横七竖八的尸体倒在他脚下。血迹一路蔓延到我的床上,云白的纱绫床帐上溅满殷红潮湿的血,仍然在一点点,一丝丝地流淌。
而我的手中,紧紧抓住不放的,居然是蓓若的手臂。手腕动脉上的伤口血肉模糊,依然能够辨认出深深的齿痕。蓓若洒满银丝的头沉重地垂在床边,再不能抬起。
他慢慢把手指从蓓若脖颈动脉上放开。我懂得那个姿势。用力按下去,人会昏迷。倘若一直紧按着那里……
不必自责。他在不知不觉中死去。
我听到那个轻柔低沉的声音。发自他。然而他只是冷静地看着我,唇齿未动。
是的,我的公主。所谓读心。
他再次一言不发地对我说话。然后,像拂开干扰视线的一页轻纱,他轻而易举地将蓓若的身体抛到一旁,跨过满地血泊向我走近。我恐怖得连声音都已经失去。然后他突然露出一个肖似人类的完美笑容,向我伸出手来,那些苍白细长的近乎不自然的手指。我咬紧嘴唇努力不颤抖起来,不再次尖叫出来,不昏倒,更不退缩。
然而我比任何人都太清楚也太不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他微笑着看我,矢车菊色的眼睛大而明亮,带着一种深深的古怪神色,仿佛魔法的水晶球一般闪光而变幻,充满妖气。
他坚持地向我伸出手来。
[不要再等待下去了。我的公主]
[这一次,请让我带你离开]
我继续紧咬自己的嘴唇,血流出来,没有丝毫感觉。我强迫自己伸出左手,慢慢地,同他的皮肤相触。天知道,这样的一丝动作几乎耗尽了我十九年来全部的勇气和精力。那么痛,那么痛,让我怀疑左肩大概已经废掉。
与此同时,我的右手慢慢探进枕下,我知道晴游临走时放在那里的是什么。
他合拢掌心将我的手握在其中,感觉如同触到被雪水中浸透的丝绸包裹的大理石雕刻。他满意地微笑,然后倾身过来扶我。
顷刻之间,我的刀已出手,熟悉的水色光芒如电疾射。
几乎是同一瞬间,我的衬衫衣领被刀芒割裂。我甚至能感觉到刀锋上发散的寒意已经深深切入了我的肌肤。霞月安静地逼在我自己颈间,刀柄却安然地握在他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