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颜酡之西洲(32)

那是我制造的伤口,半条手臂皮开肉绽,伤口并不深,血却流得很快。我有条不紊地脱下衬衫撕开,替他包扎。晴澌安静地盯着我,仍然沉默。

“好了。”我拍拍他脸颊。“别惹我生气,澌。你是知道我的。”

他短促地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我坐在他身边,仰起头,长发垂落。日光透过林荫洒上我面庞,没有我想象中的温暖,唯独那一种逼人的清冷。

我听见他轻轻地问。

“那么你又是不是知道我的。”

我回头去看他,他不看我,青灰的目光笔直仰望天空。那目光中有一种我所不熟悉的清明镇静,这似乎比他习惯的似笑非笑更令我不安。

我沉默,不愿回答。而我也并不清楚如何回答。

良久,我才听到他幽幽的声音,似乎并不掺杂一丝情感。

“如果可以重新来过,那个时候……”

我的心突然卷起一丝紧迫。

他慢慢地闭上眼睛。

“不见到你……就好了。”

我盯着他,他安静地躺在我面前,一动不动,黯然如死。

他语气沉静地说,“晴游,你不爱我。”

我没有回答。

他低低地吟:“桃树有华,灿灿其霞,当户不折,飘而为直,吁嗟兮复吁嗟。”

我猛然压住他,“别惹我,晴澌。”

他睁开眼睛,那一刻他的目光清澈得教我有一丝心惊。

“你难道没有想过要她?”

“别惹我。”我换了一种轻柔的语气,手指慢慢回到袖中。指尖触及那一痕清冷的瞬间,我竟然没有犹豫。

晴澌侧过头,低低地微笑起来。

“桃树有英,烨烨其灵,今兹不折,证无来者?叮咛兮复叮咛。”他轻轻地说,“晴游,难道你没有期待过,她,对你说出这些?”

霞月的光彩,浴血之前,是一种水色的苍白,苍白妩媚,如昨是今非憔悴朱颜。

而那同它齐名的瑟寒呢?萧氏留传百年的另一桩信仰,另一道浸血无痕的光亮。

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它的光华,没有人。

沾染淡淡银灰的冷光刹那出袖,一瞥惊情的艳。我轻轻反手,纤细刀锋横在晴澌颈上。

他睁大眼睛,定定地看着我。眼神清冷,却毫无惧意。然而我同样清楚,他不会恐惧。在我面前,无论多么疼痛,多么悲哀,多么残忍,多么落寞,他从来都是胜者,从来都是独一无二。

这样的笃定简直让我恨他入骨。

他依旧轻声说,“我知道你想要她,晴游。”

我压下中指,瑟寒刃光突然变幻,潵出一痕凄厉如雪。细长刀锋随即漫上一层淡淡的绯红。

温暖血丝悄悄浸透我的指尖。

他若无其事地继续说下去,“可是你永远也得不到她,晴游。你迟到了,你得不到她。

你得不到她的。她的一切,早已归属他人。”

“够了。”我柔声告诉他。晴澌看着我,终于住口。他明白逼迫我的后果,更清楚怎样才是极致。而最令人恐惧和崩溃的是,我分明清楚他清楚这些。

于是他不再开口,只是一径微笑。带着那种罔顾所有的,若有所无的清冷神气,忍耐着所有痛楚。

我盯着他,半晌,然后慢慢收起瑟寒。

“我不想爱你,晴澌。”

我的语气是一贯的温存低柔。没有给他回答的机会,我飞快地吻住了他,激狂恣意的吻,隔断呼吸和思绪的吻,嵌入灵魂深处,打碎每一分每一寸理智的吻。情欲瞬间泛滥,我伸出舌尖,贪恋地舐过他颈上那一道细长血痕。

晴澌的呻吟近乎模糊。他仿佛摇了摇头,细柔发丝在我额头上擦过,有一丝熟悉的刺痒。然后他的手指迅速熟练地探入我的衣襟,用力撕了开来。

纵是天谴,亦是因缘。

神明会为这一刻而癫狂吗?绿草蔚翠,林荫清冷,日光透明如蛛丝,笼罩林间空地上那一对疯魔的白衣男子。他们拥抱,他们撕咬,他们呻吟和尖叫。那是漫长光阴也无法解释的迷恋和贪婪。他们像一对孪生的妖魔,灵魂粘连,血肉纠缠,绽放在水仙花瓣中的优雅宿命被与生俱来的欲望折磨得欲生欲死,却又无法自控,无法远离。

多么,多么想要远离。

多么想要不爱上你。

爱上你,远比爱自己辛苦。太爱你,所以才难以相处。

爱你,唯一的理由,让我如此孤独。

你让我如此孤独。

那个午后从此无法被遗忘也无法铭记。某种直觉界限的超越,然后打破。某种努力维持的自控灰飞烟灭。无关身体,却触及灵魂。从前那些无忌相拥的夜晚,我们纠缠不休。我们醉生梦死。我们尽情享用彼此,罔顾昨是今非。可是这一刻,当我在他怀中,当我拥抱着他。那种死亡和分离的强烈直觉笼罩了我们,催促着我们,成就了那一刻的无限疯狂。永离永失的直觉深深嵌入心头,无法摆脱,无法放手。那是被妖魔亲吻过的时刻。我和晴澌,我们彼此交付了生命之中某些最原始和脆弱的东西。那一刻,我想我甚至可以是爱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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