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颜酡之西洲(110)

他们的目光在一个遥远漫长的瞬间中纠缠。他坐在地上呆呆地凝视她。她突然别开了头,下一秒钟已经翩翩立在阳台的围栏上。她用足尖优雅而怪异地停在那里。他跳起来,几乎就要冲了过去。在那之前,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一掠而下。

他钉在原地无法动弹。

这就是她的离开。他从来没有见到过的,她的离开。

那个可以在高楼之上纵情飞舞的女孩,她真的早已不是凡人。

那一夜薇葛回到家的时候没有看到我,那是真的。我不确定她有没有寻找我。她也许会想要知道我去了哪里,但她一定不会喜欢知道答案。

我心满意足地回到家里的时候,她正坐在窗边凝视月亮的缺口。我走过去亲吻她的脸颊,她没有拒绝。月亮上的宁静海安详地照耀着她清丽面容。她看上去就像一个等待被烧灼的瓷偶。

我没有追问一切,对她而言,对我而言,一切都可以被宽恕被包容。我知道,我也知道她知道。所以她没有叙述任何事。所以我拥抱她的时候没有得到拒绝。

那一整天她都呆在我的棺材里,安稳地睡在我的怀里,醒来之后便睁着双眼凝视空荡荡黑暗的深处。我耐心地爱抚她亲吻她,她以一贯的,然而丢失很久的沉静容忍着这些。我便决定永远不要告诉她发生的一切。

也许有一天我会,如果属于我的永远可以被消灭。

那个姓白兰的老人没有很新鲜的血液,然而伴随血液喷涌而出的记忆却分外丰厚甘美。一个贵族七十八岁的一生宛如上等红酒,丝丝漫入喉间的甘醇令我心醉神迷。

从今以往,弦断琴封。我可以确定,他是这世上最后一个见过身为人时的薇葛的人类。

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

那一夜开始她不再去萧家,只在吸食之后安静地留在宅邸里,阅读或者游戏。她不喜欢同我做那些人类的游戏,牌戏或者棋局,宁可一个人摆弄那些绘有精美花纹的纸牌,像任何一个年轻的人类女孩一样,试图从中探索爱情与生命的预兆。当然我知道这不过是她乔装的把戏,重复地练习着演技。她想要扮演的角色从来都只有一个。

那个名叫萧晴溦的十九岁女孩。

我送给她一套从我的猎物那里拿来的塔罗牌。她应该是很喜欢的,但是不动声色。我不在乎,事实上我也根本不认为那些逆位和四大元素真的可以为她预言什么。我只是单纯喜欢那牌面的绘画,笔触温柔细腻,其中一张女教皇的小脸同她极为相似,象牙雕刻般精致容貌,眼睛微微细长,阴沉沉的,瞬间便仿佛抓住人心头最脆弱的那一个角落。她便整夜摆弄它们,在地毯上一次又一次地铺开命运的隐秘。

据说,那个任性的男孩子把萧家闹得不得安宁。

她似乎再也不想在意那一切了。

然而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我注视着萧芳庭的一举一动。他发疯似的在书房中搜寻他父亲的遗迹,笔记,信件甚至便笺和书页边缘随兴的留题和批语。然后他在大宅的书库中找到一些他想要的东西,包括那本镶有精致银边的古老日记。

我摇头叹息。萧雅闲,他为什么要把那些东西保留下来。我相信那是因为他对薇葛的深爱。可是他对他的儿子实在估计过高。他足够聪明,不代表他会生出一个同样冷静透彻的儿子。

男孩的脸色在读过那本日记后惨白如纸。

他还需要什么证实,一切都已明明白白地摆在了那里。

他拒绝一切邀请,包括诺森伯雷小姐的生日请柬。有大约三星期的时间,他把自己关在那座水边的楼阁里,足不出户。我不能确定他是不是在等待她再次出现。如果他足够聪明,他就不应该这样做。当然最后他终于是绝望了。

他的亲生弟弟,漂亮而柔弱的萧芳闻几乎被他吓晕。在他听到自己的哥哥做出的决定那一刻。他迅速召来了最亲近的几名萧家长老,试图以此阻止萧芳庭的行动。

然而年轻的侯爵自袖中抽出了瑟寒。

“我要去。”他手腕抬起,瑟瑟寒光如清冰静水,一圈而回,划向周围。众人惊惶失色,纷纷后退。

他的唇边悬一抹奇异微笑,喃喃低语。

“我要去那里。”

我要去那里,爱丁堡,雨苑。

第42章 缘澌

—Bartholomew—

人到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悔多情。

这座楼阁充满幻觉。

我跟随着他走上转角楼梯,在某一个拐角微微下望,可以看见会客室旁边的小偏厅,一扇贝壳形的长窗,悬着银灰色的曳地窗幔,暗红色长穗波斯地毯上绣着沉睡不醒的长发少女,她扔在一旁的曼陀铃,金色的沙丘一望无际,一头狮子带着仿佛被月光催眠的眼神安静地凝视着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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