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我和迹部还没有确认关系,今早祖父也才刚从外面回来而已,那么他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我抿紧嘴唇,极力憋住即将溢出的震惊与难为情。祖父看了我一眼,不紧不慢地说道:
「别装了,那家伙手腕上带的东西,是你送给他的吧。」
他不认同地斜睨过来:「那手串...多少年才能佩戴出那样的成色,你还真是舍得。」
所以是凭借这个才认为我们关系不一般的么?
我迟疑了一下,随即浅笑道:「因为在学校的时候,迹部桑帮了我很多。」
「我们是很不错的...朋友。」
我自认为在说出最后那两个字的时候控制住了内心的干扰,然而祖父的看法显然并没有因为我看似淡然的回应而动摇分毫。
「再不错的朋友,也不会做到这一步。」祖父笃定地看着我,突然以一副过来人的语气回忆起来:「说起来,你爸爸当年也是只身一人千里迢迢地从东京连夜赶来,求我把女儿嫁给他的。」
「噗...咳咳。」我被麦茶呛到,极为罕见地在祖父面前失了态。
这倒是我没有听过的逸闻...话说回来,这是可以跟求婚这种事情相比较的吗?我们还是国中生诶——
不不不,现在抓紧时间跟迹部景吾撇清关系才是最重要的吧?
我正要接着否认,却被祖父的话打断。
他目光沉静地凝视着我:「你做出这种反应,是害怕我会插手你们之间的事,对吧。」
...现在我该点头吗?
祖父怎么会想不到我所顾虑的是什么,毕竟从小开始便教导我巫女在成人之前都是神的所有物,必须要全身心地侍奉神灵的人,就是他啊。
神的附属品怎么会拥有自由恋爱的权力,我所能想象到祖父知晓这件事后的唯一结果,就是勒令我不要在这种事情上浪费宝贵的时间,并且立刻跟迹部景吾分手。
但是唯独这件事,我不愿意也不可能去做。
我泄了气似的安静下来。祖父观察着我的反应,我本以为的最后通牒却没有在这时到来。
「昨天那小子跟我谈到的,全是关于神社的问题。」祖父顿了顿:「经费不足,高龄化带来的人手短缺...这些都是确实存在的。甚至在某些方面,他的眼光比我还要长远。」
「说实话,单靠我想要彻底解决这些问题,已经是有心无力了。然而他初来乍到,就一股脑提出来了不少有助于神社发展的方案,比如商业化融资,网络宣传,志愿者招募之类,这些新东西我没那么了解,但是依据他的说明,可行性都很高。」
我眼睛一眨不眨地听着祖父的讲述,感觉思绪逐渐滑向了某个我从未想到过的角落。
「有纪。」最终祖父注视着我这样说道:「他跟我说这些,不是因为他有多爱神社。」
我突然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本大爷可以带你走,而且只要你不想,就再也不用回来了。」
他所帮她做的事情,就是不论她的想法如何变动,都有稳固的退路和明确的未来。
我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张开:
「...我喜欢他,真的很喜欢。」
祖父一言不发地望着我,那带有重量的目光将我脸上的每一寸皮肤碾过一遍,然后随着他的动作消失在空气中——他闭上眼睛,神色舒展地点了点头。
「到我这个年龄才算明白,人在十几岁时对另一个人产生的感情,是比金子还要珍贵的东西。这种情感之坚韧,有时连神明也无可奈何。」他说:「我已经做了两次足够失败的尝试,哪怕再顽固的思想,也有动摇的一天吧。」
「那小子的表现让我觉得,一段健康的关系是值得被维持下去的。」
祖父长长地叹出一口气,眼中出现了我不能完全读懂的类似感慨般的神色。
「——神会爱人,首先是因为人会爱人啊...」
我呆呆地看着面前已是白发苍苍的老人,我几乎不敢想象这样坚毅的灵魂也有妥协的那天。然而他口中的失败的尝试,也仅仅是一个父亲对离家远去的女儿所做出的挽留罢了。
那一刻我才突然意识到,恐惧和寂寥,这些常人的情感同样也会在这个看似无所不能的老人身上诞生。他坚持了一辈子,固执了一辈子,最终还是在孙女面前将那无坚不摧的精神融去一角,展现出了隐藏在最深处的——他数十年忙忙碌碌的人生中所饱含的,无人察觉的孤独和落寞。
他也不过是不想像妈妈和郁子阿姨的时候那样,再一次将亲近的人从身边推远罢了。
我站起身来,走到祖父的身边坐下,头一次没有顾及所谓的礼仪作法,挽住他瘦削的手臂后,轻轻将脑袋靠在了老人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