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秋觅在马车里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这位锦衣卫指挥使她是有所耳闻的,上达天听,下执圣意,监察天下,冷酷无情。
除了当今陛下,就没见他卖过谁的面子,却唯独在天子面前像条狗一样听话温顺。
他这般不顾太子的脸面,倒也在意料之内。
宋秋觅没有多想,但坐在她对面的张仪却忽然低声道:“指挥使大人应该是不知道您在车列之中,单见着太子了,如若方才奴才在前面,定让他们避让一番,以免冲撞了娘娘。”
这话就说得十分巧妙了,不怕冲撞了太子,却怕冲撞了太子妃,细思下来,都知道这是承了圣上的恩惠。
宋秋觅有些受宠若惊,更是没想到,她在圣上那里,居然得到了此等重视,圣上待忠臣真是不薄。忆起昨夜帝王赐给她的黄金百两,一股热意涌上心头,她开始琢磨起来,这次回府如何也要为圣上带来一些有用的情报。
她这边沉思着,那边张仪也在心中暗忖,锦衣卫直属帝王,自成一派,地位超脱,平素对他们这些阉人,就算是在王礼面前,也都是不假以辞色。
但方才他说的却不是假话,卫郁此人,传闻可止小儿夜啼,是京城无数人的噩梦,嗜血冷酷,但有一点不会变。
他是帝王最忠实的鹰犬,最锋利的剑。帝王所指之处,便是他横扫之地。帝王看重之人,他亦会收起獠牙,摆出一副虚假的温和。
往后,车队中人各怀心思,一路无话。
国公府在京城的主干道长安街上,本就居于内城,距离皇宫不远,车队没过太久,就抵达了目的地。
宁国公府的重要人物此时都早已等候在了府门口,最顶头的就是宋秋觅的祖父宋阁老和叔父宋海生。
宋家子弟繁多,主脉支脉的加在一起,在朝中为官者甚广,此时均身着朝服,恭迎东宫仪仗,齐声道:“臣等恭迎太子殿下,恭迎太子妃娘娘,殿下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无论众人心思如何,从前对宋秋觅又是什么态度,此刻都是一齐挂着笑,满面春风。
萧祁先行下马,他衣袍挺拓,气宇轩昂,朗声道:“众位请起,今日是家宴,不必多礼。”
宋秋觅下马车的时候,刚好看到了这一幕,阳光照射下,这个角度的萧祁看起来俊朗闪耀,这般的他,或许是许多闺中少女的梦中人,是长辈们心中的佳婿,从前的她可能也会为他驻足停留。
但是,他们间的一切美好,早已在那个夜晚烟消云散了,纵然有人尽力弥补,撕开的裂痕依旧永远横亘在他们中间。
不知道萧祁何时才能明白这个道理。彩云易散,琉璃易碎,美好的东西之所以珍贵,在于它们不能重来,感情亦是如此。
人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她是,他亦是。
国公府众人将两人前前后后里外围着,恭敬地迎了进去。待到所有人都走得稀稀拉拉,宋霜眠才从最后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里下来,她心有不甘,但看着前面远去的人影,也无可奈何。
宋秋觅还是第一次感觉到这些“家人”的热情,知晓了原来他们也会笑得这么开怀,连眼角的皱纹都抻平了。她知道这不是笑给她看的,而是给萧祁,给她太子妃的身份。
于是她表现得很文静,只是偶尔应下他们的话,微微点头,不再多说。
一行人宴饮一番,吃过了饭,又在政事堂中闲谈几下朝中事务,接着有年轻小辈带着太子去府中新建的园子参观去了,留下宋阁老,宋海生等人,说有体己话要和宋秋觅说。
他们几个在内堂坐下,上了茶,宋阁老才徐徐开口:“秋觅啊,你也是老夫看着长大的,如今出嫁了,祖父终是了了一桩心愿。”
他眯着眼睛,慈爱地说道:“这次叫你来,是因着你父母留下的产业一事。你也是知道的,你父母亡故以后,那些产业无人打理,你当时还小,就先交由府中一道管辖。原本预计着待你出嫁之时作为嫁妆一起带走。”
宋阁老叹了一声:“可是谁都没有料到你会嫁到皇家,嫁妆单子大多由宗人府和礼部那边拟好了,从国库和东宫的库房里出的,太子还给你添了不少,原本给你备着的嫁妆倒是用不上了。”
他和蔼地看着孙女:“你嫁到东宫,平日里出宫也是不易,不方便管理产业,不如,那些产业就留给你二叔,然后由府里补偿你一些钱财?”
宋阁老说完了话,等着宋秋觅回答他。不是他不疼自己的孙女,而是两相权衡下,他自然要选对国公府最好的选项。
宋秋觅的父亲已逝,固然他曾为这个惊才绝艳的长子扼腕叹息,但是也不得不接受事实。眼下,能带领国公府下一代的只有宋海生,府里的一切迟早是他的,为了家族的长久繁荣,他平时也多对宋海生的一些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连带着对宋霜眠也表现得更宠爱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