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拖长了声音,对她露出了一个意蕴颇浓的笑容:“若是你住在宫外,恐怕每日在时间上来不及,太早赶来,天光尚黑,宫门尚未开匙,也不是长久之际。含英殿离前朝近,最是适合居住之所,你可以仔细考虑一下,朕不勉强。”
萧问渊寥寥几句话,就将宋秋觅想要说出口的话一下子给堵住了,她望着他,半张着唇,却一下失了言,只能暗暗咬牙。
这不是明摆着让她选择留在宫内么,帝王善察人心,对于她没有威逼,只有利诱,而她还真的可耻地动心了。
帝王是水墨大家郑世通的亲传弟子,对于郑派画法,她仰慕许久,如何能放过这样的机会。
这是一个宋秋觅无法拒绝的提议。
于是她不出声,默认留了下来。
假装方才劝谏帝王的人不是自己。
宋秋觅微微垂眸,纤长的睫毛一眨一眨,她没有注意到,自己低头的这瞬,这般稚拙的情态,恰好被帝王尽数捕捉在眼中,惹来那人低眸掩唇,浅浅一笑,眸中融着某些情愫。
她在被迫“屈服”于利益之后,还是不甘心就这样放弃自己“高洁”的人设,便进言道:“我就不负您的好意了,只是,含英殿太过奢贵,已超出我的日常用度,之前且不提,往后圣上就不用继续往里大肆添置东西了。”
这倒不止是为了劝萧问渊少花钱,替他节约用钱或者避免非议,而是她怕太过夸张后,连自己都会被吓着。
听说在现场的宫人说,那些稀世珍宝,就如同流水一般被源源不断地送进去,负责整理造册的内侍官,已经连续工作了一天一夜,手都快写断了,还是没有弄出个分明来。
一些年纪大的宫人,许多年前也是伺候过贵主的,见过好东西,但这回,他们一个个皆是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在那里做事待一会儿,便看得麻木了。
头一次才知道,世上还有这样的宝物,都是从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有个上了年纪大老嬷嬷帮忙运送一个整头大的玉湖翡翠时,忍不住感叹道:“老奴在先帝朝时,伺候最得宠的孙贵妃,也没有见过这样水头好的,成色均匀深邃的翡翠,何况还是这么大的块头,这约莫是历代帝王珍藏的孤品级别了。”
旁侧在宫中待的年岁不长的宫人,听了纷纷更加惊讶,于是对于手头的工作,更是提了十万个小心,生怕出了差错,担待不起。
更是对日后伺候的那位主儿,先生起了百分百的恭敬。
能让帝王毫不吝惜,倾囊以赠的人儿,无法想象她在天子心中的分量。
至少可以知道的是,对于圣上而言,那位比这些人间罕见的珍宝还要珍贵万分,完全无法相提并论。
对于以上这些,宋秋觅有所耳闻,只因帝王此次行事太过外显铺张,怎么传都传到了她的耳里。
于是她才有了上面和帝王之间的对话。
宋秋觅说完后,便抬头去觑萧问渊的神情,想看看他是什么反应。
却未想到,他只是微微敛眉,抬手将笔山归位,一边淡淡道:“是那些人没见过世面,你不必放在心上。”
宋秋觅差点一口气哽过去,或许是圣上眼中的世面与旁人理解的有些不一样吧,反正以她的眼光来看,那些远远超过了她所见过的世面。
或许她的想法被帝王猜到,只见他侧首过来,看着她道:“你年纪小,多见见好的东西,将来才不会被劣品蒙蔽。”
此话一出,宋秋觅愣了一下,这句话唤起了她的很多心绪,一瞬间思维发散,突然想起了自己过往十六年的人生。
她当初被萧祁蒙蔽,何尝不是因为童年的人生晦暗而阴湿,见不得光亮,对于偶尔透进的光,便想尽办法也要抓住,从来不顾那是耀耀烈日还是萤火微光。
没有经历过美好,没有人告诉她何为美好,自然也不会有分辨美好的能力。
宋秋觅忽然有些难过。
正在她因为回忆过往,内心生起一丝低沉的情绪的时候,身侧的肩膀却突然被什么东西压住了。
她微微抬头,发现是帝王匀称有力的臂膀。
她本就与他坐在同一张龙椅上,他将他的手臂绕过她的脖子,搭在她的另一侧肩膀上,就相当于将她揽在了怀中。
再略微一用力,宋秋觅的身子就向萧问渊那边倾倒而下,脑袋靠在了他坚实宽大的肩膀与胸膛之间。
帝王轻轻拍了拍,又近乎抚摸般地滑过她被揽住的那侧肩膀,语气故作轻松:“别难过了,往日沉郁不可追,来日霞光遍地,天音和鸣,今日是一个好日子,若是再这般郁郁,朕可要怀疑你是不是对朕有所不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