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城内荒地上,贼寇的尸身已被侍卫们挪至一旁,为李羡鱼的轩车空出一块干净地界。
李羡鱼独自坐于车内,正低头瞧着一只方才自街市上买来的磨合乐。
这只磨合乐也被做成少女模样,穿着藕荷色的衣裳,戴着华美的簪饰,正弯着眉十分乖巧地对她笑着。
李羡鱼摸了摸它的小眉毛,有些出神地想——
也许这便是父皇与教引嬷嬷心中,公主该有的模样。
衣着端庄,行止得体,见谁都微微笑着,娴静乖巧且不会多话。
而不是她这样的。
昨日里刚聆完教引嬷嬷的训谕,今日便趁着及笄的日子出宫游玩,还想带一名身份不明的少年回去做自己的影卫。
一点也不像个谨言慎行的淑女。
远处马蹄声急促而来。
李羡鱼回过神来,见是去顺天府禀报的侍卫们回来,便从轩车上步下,不解问道:“你们怎么独自回来了?顺天府的官兵呢?那些贼匪呢?可都捉住了?”
侍卫下马,俯身向她行礼,面色有些古怪:“属下本是与顺天府官兵一同前去缉拿贼匪。可却仍是去迟一步。”
李羡鱼抽了口凉气:“是让那些贼匪逃出城去了吗?”
“不。”侍卫迟疑稍顷,方缓缓开口:“待我等在荒庙中寻见那伙贼匪时,只见一地尸首,无一活口。”
李羡鱼错愕:“这……这是他们之间起了内讧?”
她的话音落下,却听马蹄踏踏,一人飒然而至。
少年骑在一匹乌鬃马上,左手握缰,劲窄腰身上系着一柄弯刀。其上不见刀鞘,卷了刃的刀锋上,是一重又一重凝固的血色。
秋风呼啸而过,卷起他身上深浓血气。
灯火阑珊处,少年单手勒马,将一个破旧荷包向她递来。
“欠你的银子。”
他未在牙人处搜到可用的照身贴。
但至少,找到了该还她的银子。
作者有话说:
①照身帖由官府发放,贴身是一块打磨光滑的竹板,上面刻有持有人的头像及籍贯信息。此贴国人必须持有,如若没有便会被认定是黑户或者外籍非法逗留人士。而且还有规定,外出远行者及夜宿旅店者必须出示本凭证,否则关口不可放行,旅店不得留客,违者严惩。
(简单来说,就是古代版的身份证啦~)
第4章
李羡鱼抬起羽睫,视线从他修长冷白的手指移落到那只残留着血迹的荷包上。
一时间,竟不知该不该上前。
少年自马上垂首看她。
“嫌脏?”
李羡鱼‘唔’了声,不知该如何答复。
少年睨她一眼,将荷包里的银子尽数倒在自己的掌心,重新向她递来。
李羡鱼一眼便从里头看见了那锭崭新的官银。
完整的一个银元宝,正好十两银子的重量。正是竹瓷之前付给人牙子的那锭。
李羡鱼想,自己大抵猜到这些银子是从哪来的了。
她迟疑一下,仍是走上前去,从少年手里拿回了那锭银子。
“只要这些便好。”
少年淡应了声,收回手,重新握紧马缰。
“等等。”
在骏马扬蹄之前,李羡鱼唤住了他。
“除了银子外,你可寻见自己的照身贴了?”
“还有,都快宵禁了,你可有能够落脚的地方?”
她忖了忖,又道:“或者,你还能想起自己在玥京城里有什么亲戚可以投奔吗?”
少年只是沉默。
对他而言,是否有照身贴,并不重要。
以他的身手,躲过城门卫出城并非难事。
至于落脚,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容身?
李羡鱼似是从他的沉默里得到了答案。
她微愣了一愣,轻声问道:“既然你没有地方可以落脚,也没有亲戚可以投奔。为什么不愿意做我的影卫呢?”
少年并未立时答话。
他垂手,指尖悬停于一道旧伤上,眸色淡淡。
那是明月夜留给他的第一道纪念。
半年前,他醒在明月夜的暗牢中。
重镣加身。
眼前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耳畔是扭曲尖锐的哭嚎,腥浓血气浮动在逼仄的囚室中,如同人间炼狱。
他想不起自己的身份,想不起自己究竟是从何至此,只知道在这里,唯有杀人才能活下去。
一间囚室里十个人,最终活着的人可以走出囚室。
一座暗牢中十二间囚室,走过十二间囚室的人,才能踏出暗牢。
暗牢外,是明月夜的斗兽场。
高台上,坐满了戴着红宝石面具的权贵。
他们正为这场杀戮的盛宴而狂欢。
一名输了赌注的肥胖男子探出身来,气急败坏:“狗东西,害爷输了一百两银子!还不爬过来给爷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