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像是说给姜锦,又像是说给他自己听。
姜锦听得很认真,随即,她若有所思道:“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做些什么?”
裴临望进她的眼睛:“我需要帮手,你相信我吗?”
像他这种世家子弟,大多是靠门荫入仕,没本事的混个散官做做,有本事的、或是家世实在耀眼的,才有机会另有建树。
可惜河东裴氏听起来响当当,实则支系甚多。他的父亲裴肃都要对他刀兵相向,想来也不会动用自己的势力人脉来为他铺路。
被父亲追杀的经历让裴临无法再轻易相信任何人,这些日以来他一直是独来独往、单枪匹马,哪怕是元松元柏这些他母亲留下的人手,裴临心中也存了疑影,找借口让他们去冀州探查,也是想再验一验他们是否可信。
相比那些与冀州裴家有丝丝缕缕关联的人,反倒是萍水相逢的姜锦更能信任。
姜锦却还记得自己此行是为了什么,她说:“是我该多谢你的信任。不过,裴公子,我还记得我此行要做什么。”
她站起身,然后道:“裴刺史收我做义女,让我护送裴二小姐出嫁,车队冲散了,我现在得去找到她。”
说罢,姜锦揉了揉着自己冻得有些发紧的脸颊,在冷风瑟瑟的溪边庄重地向裴临揖礼致谢,随即直起身,沿着来时的方向、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回走。
那裴小姐身边自有护卫,她也知道没谁真的指望她去护送,但是她还是应了自己的诺言去寻人。
望着姜锦的背影,裴临没有挽留,他目光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离开之后,姜锦在路上救下了偶遇的凌霄,又与送嫁的车队汇合,折腾了很长时间,才终于抵达范阳。
抵达范阳之后,姜锦居然又在此地见到了裴临。
——此地山匪横行,范阳节度使张榜招人平匪患。裴临揭榜,借了一百个人,两个月内,范阳境内已无大的山匪割据。打完回来,他手底下的人不减反增,山匪中的可用之人也被他收拢到了麾下。
重逢那天经开春了。
裴临骑在高头大马上,一身银光甲在烈日下也让人胆寒。
他挑眉看向姜锦,带着脸上的自负与骄傲。
眼睛仿佛在说:瞧,你可以相信我。
——
这一次,到底空长年岁,多吃了那么多年盐米,认亲前夜,姜锦倒没有再为明日之事而感到惶惑不安。
只是在这样的节点,她很难不想起上辈子的故事。
说起来,她会心许裴临也并不奇怪。
意气风发的少年憋着一口气,打定了主意要建立一番大功业,他的每一根头发丝都透着骄傲,偏生他就是有这个骄矜的资本。
如此傲气的一个人,却几次三番为她停留,实在是很难不让人心动。
姜锦轻叹一声,算作感慨。
其实她很清楚,自始至终,裴临的性格都没有变过,让她心动和后来伤她最深的,本就是同一柄刀刃的正反两面。
今夜没有下雪,天边挂着轮光影朦胧的月亮,姜锦本已经卧下了,又觉得月光晃眼,趿着寝鞋去拉窗帘。
窗外那棵枯树看起来实在寂寞,姜锦抓着帘角的手一顿。
不会再有谁来,她得靠自己。
虽说裴清妍会因山匪袭击、车队冲散,意外被卢宝川所救,有惊无险,反生情愫。可谁又敢担保这一世不会演变成更坏的境地,又会不会有性命之虞。
左右他们已有婚约,就算没有这一遭,总归也会在相处中投契的。
姜锦没有被上辈子的经历圈死,她这几日打算提醒裴焕君多派人手送嫁,以保平安。这一回也不会再有什么神兵天降,她最好也能要来几个人在身边,无论是救凌霄、还是保全自己都方便。
姜锦想得入神,没有听到风中细碎的响动。她转身阖上了帘子,将一院子清凌凌的月光关在了窗外。
她没有发觉,檐外,有一道人影静悄悄地停在月下。
直到听见屋内传来姜锦均匀而平顺的呼吸声,把自己活活蹲成了脊兽的裴临才静默无声地飞身一跃,站在了窗外几丈远的地方。
她没有如前世那般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病重之后,她甚少这样好睡。在他们同榻共眠的零星几夜里,裴临当然能感受到,枕边人没有睡着,可他问心有愧,不敢拥她入怀。
隔着密不透光的布帘遥遥望了一眼,裴临攥紧了双拳。
好在……上苍给了他重来的机会,他有足够的时间,把一切危险斩灭在摇篮里。
光杀一个裴焕君灭口可远远不够,她的身份始终是隐患。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上辈子的他能查到姜锦的身世,难道一定就没有旁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