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正是五色瓜,也可以称之为东陵瓜。”这瓜农娓娓道来:”《史记》记载:汉初有邵平,本秦东陵侯,秦亡,为民,种瓜于长安城东,故称东陵瓜。这五色瓜就是当初东陵瓜的种子拿来会稽郡种成的。”
这番解说引起了她的兴趣,普通百姓大多连字都不认识,读过书的凤毛麟角,这个不起眼的瓜农,说话文绉绉的,在这田野中显得尤为突兀。
小桥好奇:“听你说话像是读书人,怎么会在此种瓜?”
瓜农叹气:“在下步骘,字子山,是淮阴士族步氏的后人。汉末扰攘,举家迁居来此避乱,无奈父母相继病逝,以致家境困苦,生活所迫,只能靠种瓜自给自足。”
“步鸷?鸷鸟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小桥吟哦着,“好名字。”
步骘摇头:“并非《离骚》里这个鸷,是《尚书·洪范》的骘:惟天阴骘下民,相协厥居。”
“兄长博览群书,涉猎颇多啊。”小桥尊敬读书人,不自觉连称呼都变了,居然有瓜农能引经据典侃侃而谈,真是意想不到的奇遇。
小桥连连感慨:“我好多书看过就忘,兄长竟能记得这样熟。”
步骘苦笑:“对我这样的人,书是很珍贵的,能拿到的就那么几本,夜以继日地誊抄,翻来覆去的看,渐渐便记住了。”
小桥好奇:“种瓜应该是很辛苦繁重的,兄长有时间看书吗?”
步骘点头:“白天见缝插针,晚上挑灯夜读,只要有心,还是能挤出时间看书的。”
小桥也爱看书,出行马车上常备几卷书在路上解闷,看到这个种瓜的年轻人生活困苦仍然不放弃读书学习,心中很是欣赏:“兄长别种瓜了,跟我们大军回寿春吧,军营里识字的没几个,以兄长的才学,至少能先当个主簿。现在江淮皆归附于袁家,你来寿春任职,以后前途无量,大有可为。”
步骘摇头:“步家忠于汉室。”
小桥有些尴尬:“袁家不忠?”
步骘反问:“若袁家忠于汉室,如何会派大军占了扬州,杀了朝廷任命的扬州刺史陈温?”
小桥理直气壮:“汉廷昏庸,奸臣当道,扬州富庶之地该由能者居之。”
步骘沉默。
“人各有志,我也不勉强”看他不愿意,小桥也不再劝,换了个轻松的话题:“我爹是桥蕤将军,蕤字生僻,常常有人不识,兄长可有了解?”
步骘不假思索:“《说文解字》有记载:蕤,草木华垂貌。”
小桥欣然点头:“兄长果然博学,正是这个蕤字”
步骘补充:“ 东方朔在《七谏·初放》中用过:上葳蕤而防露兮,下泠泠而来风。司马相如《子虚赋》中也用过:“错翡翠之葳蕤,缪绕玉绥。”
小桥惭愧扶额:“原来这是司马相如的《子虚赋》,我翻《汉书》时偶然看到,只注意了这一句,没认真看前后文,还以为是班固描写汉武帝出猎的场景。”
步骘哑然失笑,随后又有些黯然:“《汉书》面世不久,我还无缘得见。”
“兄长稍候片刻”小桥得意一笑,跑回马车上,取出一叠帛书给他:“我府里还有竹简的抄卷,为了方便路上看,只带了帛书。这些我刚看完,就送给兄长,虽然不全,也够看一阵子了。”
步骘看着这些帛书,用料上称,笔迹工整,一个涂改污渍都没有,一看就是大族门客抄写而成,这厚厚一叠,恐怕要抄写好几个月,耗时耗力,十分贵重。他迟疑不敢接受。
小桥仿佛看穿了他的心事,爽气地说:“千金易得,知己难求,今日听兄长高谈阔论,受益匪浅。我叫桥沁,是桥蕤将军的女儿,这样我们就算认识了。等兄长哪天想通了,愿意为袁家效力,随时来寿春找我。”
步骘诚惶诚恐:“无功不受禄,步骘一介瓜农,何德何能,不敢受姑娘此等厚礼。”
“何故妄自菲薄,种瓜又如何,鼎鼎大名的破虏将军孙文台,他爹也是种瓜的。兄长出身寒苦还能自强读书,终非池中之物,将来一定有施展才学的机会。”小桥舔了舔嘴:“兄长再挑几个瓜送我,就算礼尚往来了。”
步骘心里也很想要书,于是不再推辞,挑了一筐最好的瓜给她:“保熟,肯定甜。”
小桥抽刀就开了一个,果然触刀即裂,一阵甜甜的瓜香味马上飘出来,她顾不得身上穿着名贵的蜀锦衣裳,径直就往田埂上坐,捧着瓜吃得美美的。
桥蕤午睡醒来,看见女儿坐在瓜田里大吃五色瓜,旁边坐着个专心致志看帛书的年轻瓜农。小桥一抬眼看见桥蕤,兴奋地噔噔噔跑过来也塞给他一块瓜:“爹,你尝尝,真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