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跪地请罪:“督公让属下听命于长陵王殿下,属下不敢忤逆。”
“那便是有了。”宋予衡靠着软垫歪在椅背上,朱红朝服上的织金蟒烫得指腹生疼,“他是你的主子,你对他唯命是从是应当的。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只需点头或者摇头,就当还了我对你的知遇之恩,可否?”
容策在东宫时太医曾为他诊过脉,时而脉象虚浮,时而脉象紊乱,太医诊不出病因,又值容承寅病重,便开了个调理气血的方子糊弄了过去,宋予衡那段时间忙得脚不沾地,只感觉这孩子越来越不爱说话,从没有思虑过他是不是真的生病了。
山鬼缓慢地点了点头,宋予衡薄唇紧抿,攥着蟒袍的手青筋暴起:“他是不是有娘胎里带出来的病?”
山鬼点头,宋予衡抠着蟒袍上的金丝表情木然,薄唇颤抖想说话又不敢说,眼中隐有泪光涌动,山鬼从未见过他这幅模样,脆弱地不堪一击,了无生念。
山鬼安慰:“可医,已无碍。”
宋予衡迟缓地侧过身,以手覆住眼睛:“那……那便好。”
山鬼从食盒里端出鸡汤,静静在旁候着,室内很安静,宋予衡呼吸紊乱,眼泪顺着下颌滑落,滴在金丝楠木桌面上晕开一朵朵细小的水花。
他哭了。
曾经被人那般欺辱糟蹋眉心都不带皱一下,遭百官弹劾受百姓唾骂眼睛都不带眨一下,而今却为一句话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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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话仅止于此,宋予衡待山鬼离开后坐在书桌前梳理着杂乱无章的思绪,容承寅请旨赐婚时容显可谓是雷霆之怒,他不是不舍得杨辞书,而是这样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配不上他金尊玉贵的太子。
容承寅在金銮殿外跪至容显下旨赐婚,连同圣旨赐下得还有慧贤皇后的遗物掐丝点翠嵌红玛瑙的金镯,杨辞书嫁入东宫得那日容承寅亲手把手镯戴在了她的手上作为定情信物。
掐丝点翠嵌红玛瑙的金镯浸了牵机散,是沾肤既融的慢性毒药,初期嗜睡乏力,中期呕吐不止,后期肝肠寸断七窍流血,从中毒到毒发约莫八九个月的时间,症状与怀孕之兆相似,毒发时正好是生产之期,容显没打算让杨辞书活着,同样也没想过让她肚子里的孩子活着。
然而宋予衡寻到容策时杨辞书分明活得好好的,身中牵机散却安然无恙诞下皇嗣,表面上看除了她并未中毒再没有第二种解释。
那如果容策从生下来就是个不健康的孩子,此事是否另当别论?
次日天蒙蒙亮,宋予衡入了宫,银装素裹,深宫高墙,宫门次第而开,这路走起来仿佛没有尽头。
容显昨晚宿在溯玉殿的西暖阁,竹七站在殿外呵气取暖,一眼瞅到宋予衡殷勤地小跑过来:“督公,你可回来了。”
宋予衡解下狐裘递给小太监:“皇上可起了?”
竹七回禀:“皇上在乐坊看上一对跳胡旋舞的歌姬,日日夜夜宠幸,短短月余就册封为嫔,还销了奴籍给月嫔、如嫔的哥哥封了个从七品灵台郎的虚职。”
宋予衡进殿,汉白玉地砖上凌乱的丢着红衣翠裳,空气中漂浮着□□过后的味道,竹七端着兑了玫瑰花露的热水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宋予衡撩开层层纱帐,隐隐听到有女子绵软地说话声:“奚贵妃私见外臣,这是哥哥亲眼看到的,马车就停在裴府后门。”
宋予衡扬声道:“皇上,臣有本奏。”
容显披衣坐起,宋予衡沉声道:“月嫔、如嫔秽乱宫闱,拖出去杖毙。”
衣衫不整的月嫔、如嫔不可置信地望向容显,几个紫衣太监直接把两人从龙榻上拖了下来,晨光透过蒙着银红色阮烟罗的海棠疏窗打在宋予衡身上,颠倒众生的脸俊美得过于不真实。
“皇上,臣妾冤枉,都是这个不知尊卑的狗奴才在陷害臣妾。”
容显轻蔑一笑,不耐地摆了摆手,闻溪是容显的逆鳞,两人不长脑子,摆不清自己的位置直接把后路全给断了。
太监拽着月嫔、如嫔的头发往殿外拖,汉白玉地砖上拖出两道深浅不一的血痕,宋予衡蹲跪在地给容显系扣穿衣,容显很瘦,两颊深深的凹陷了进去,笑起来皱纹挤在一起,双目往外凸浑浊无神:“终于学会拈酸吃醋了?”
宋予衡不咸不淡道:“臣在江南给皇上挑了数十美人,此刻正在殿外候着。”
容显掰过他的下巴,无可挑剔的一张脸让人恨不得揉碎,偏又勾得人心头发痒:“有阿予在,何人还能担得起美人二字?”
宋予衡没有任何反抗,公事公办道:“此次江南科举舞弊案,事涉考生五十三人,事涉官吏六十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