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策就近在小几上伏案抄写佛经,听到响动他放下狼毫笔,抄好的佛经飘落下来,笔走游龙,力透纸背,有几处划掉的错字。
宋予衡张口才发现嗓子哑得说不清楚话,容策喂他喝了半盏温茶:“然思。”
容策拨开他的发:“怎么?”
“就想叫叫你。”宋予衡起身,“浑身都疼,都怪你。”
容策很轻的笑了笑:“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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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宋予衡倾身拾起掉落的佛经:“佛经抄错了五个字,殿下心浮气躁想什么呢?”
容策拢了拢宋予衡的乌发,用天青色发带松松系住发尾:“想你。”
宋予衡:“佛祖知晓你六根不净吗?”
内室未燃熏香,梅瓶中用清水供着昨日宋予衡剪得红梅花,地龙烧得很热,单薄的亵衣似乎浸染了若有似无的暖香,容策手掌包住宋予衡的右手亲吻凸起的骨节,宽大的袖口滑至手肘,过于苍白的肌肤愈发衬的其上青紫斑痕触目惊心。
宋予衡面颊发烫,容策从枕下摸出串佛珠套在他手腕上,宋予衡识得这串佛珠,是从容策佛珠上拆解下来的凤眼菩提,容策温柔道:“老师曾说这串佛珠是克制我七情六欲的枷锁。我想把它当作我们的定情信物很合适。予衡,你说它听我诵了那么多佛经箴言,会护佑我们的吧。”
宋予衡瘦削的手指穿过容策的指缝与他十指相扣,凤眼菩提相贴发出轻微的声响:“会的。”
晦暗的感情被蓦然刺破,汹涌的情潮让容策失控,他看着宋予衡,怕过于浓烈的情感会把他灼伤,他抱着他,怕力气太大把他碰碎,太过在乎,以至于他不知道该如何去爱他。
宋予衡问:“今日不去当值吗?”
容策轻描淡写道:“我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在琼华门杀了五军营指挥佥事窦帧。”
“什么由头?”
容策眸光晦暗:“他弄脏了我的靴子。”
五军营指挥佥事窦帧,官居正四品,即便触犯西秦律法,也需按照章程交由刑部审理,容策因着此等微末之事把人杀了,今日定会有很多弹劾长陵王的折子移交朱雀司。
一旦众官员从治理疫症上暂时抽离,宋予衡是否病入膏肓不能理政将会以最快速度传播开来,成为所有人关注的目标,此乃关乎社稷根本的重中之重。
一直以来看似宋予衡依附容氏皇族存在,但在所有人潜意识里容氏皇族更像是菩音寺受人供奉的佛像,他们给了佛像应有的尊崇与敬畏,但佛像终究是佛像,泥胎傀儡,香火鼎盛时是佛,门可罗雀时是像,他们可以选择重塑佛像也可以选择去参拜别的神佛。
而宋予衡关乎社稷民生,譬如他修订农耕法,直接挑起了官吏、商贾、农民三层阶级矛盾,官吏在乎是否加剧阶层冲突?商贾在乎是否无利可图?农民在乎是否每年都有地可种?
三者间相互磨合碰撞,待慢慢趋于平静,他又会颁布修订其他闻所未闻的律法,所以咒骂他、抨击他、弹劾他的人层出不穷,这波消停了,还有另一波人接上,没完没了。
宋予衡这个名字渗透到西秦方方面面,他对西秦百姓来说是活生生存在的人。
未曾感受过现世安稳还可忍受贫困求生的煎熬,可一旦感受过海晏河清时的平静那种对内乱时饥不果腹的恐惧是成倍叠加的。
百姓不愿意,文武百官也不愿意,没人想过宋予衡有朝一日会与西秦朝政剥离。
故与宋予衡暧昧不清的是容显还是容策只会成为太平和顺日子里酒楼茶肆的谈资,无人会试图用伦理纲常去挑战宋督公的权威,谁会计较当权者更信奉哪尊佛像呢?
宋予衡皱眉:“那些言官指不定如何编排你。”
容策:“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我名声并不比你好。
少时从临安归京后孝懿太子薨逝,乃我不祥所致,后在长陵大败羌羯与栖鹤,除了军功还落了个暴虐弑杀的名声,解甲归田时说我贪生怕死的亦不在少数。
审理科举舞弊案上达天听后太子被废,紧接着我与权倾朝野宋督公的□□传得人尽皆知。
长陵王狼子野心攀附宋督公妄图登基称帝更符合所有人对我的认知?予衡,你因何被蒙蔽双眼了呢?”
“明知故问。”宋予衡握着他的手紧了紧。
容策一怔,嘴角的笑意便再也压不住了,宋予衡披衣走到案几前,执笔蘸墨写了一行字:“与君共勉。”
阳光透过海棠疏窗洒在宣纸上,其上写道,是非审之于己,毁誉听之于人,得失安之于数。
朱雀司门口来往官员络绎不绝,韦周抄手靠着廊柱打了几个哈欠,李龚埕沿着长廊来回踱步,明明温度很低,他却出了一脑门汗:“督公口谕,奏折全部移交北府衙交由裴相裁决,六部协理。你们说说这该如何是好,督公身体状况到底什么情况现在也没有个准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