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楚和意这样的医官,除了被威胁和束手旁观,每天监视着鹤云程的身体,充当一双眼睛的作用,实则别无用处,这样的人,寒燕怎么会放心让他跟随着鹤云程来到天都呢
除非……萧璧鸣徒然眯起双眼,混乱的思绪忽而在一瞬间被厘清,在思绪清明的那一刹那,他恍若天塌一般的脑中一阵嗡鸣声,感觉有一股血流急急冲上他的大脑,他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想法,张开嘴,他难以置信地说:“除非他出发前就注定了会死……”
他猩红的眼睛不知是因为许多个夜晚未曾合眼,还是为这一念头而感到可怖,“你们都骗他……你们骗他这毒可解,只要……只要完成任务,此毒可解,但是……但是他从被选中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无论如何都要去死,对不对?”
“而你,楚医官……”他死死盯着楚和意,忽而发出一声嗤笑,“你其实从一开始就知道,你从一开始就知道鹤云程必死,你杀了他!”
“是你杀了他!而你本可以救他!你居然……居然还想把他从朕的身边夺走?”
“你根本不是要带他走,你是要杀了他!”
楚和意闻言忽而抬头,萧璧鸣方才看清他脸上的神情,他从方才一直低垂着头颅,不是憎恶萧璧鸣,不是不愿意回答,而是不敢看床上躺着的鹤云程,他那一眼,深情,悲伤却又难以复加的绝望,像是动物一种濒死的眼神,凄切而又缠绵,虔诚而又悲悯。
他无言,萧璧鸣只看他一个眼神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他脑中轰鸣声大作,只觉得自己喘不上气来,心脏突然剧烈地疼痛,他皱眉沉声,声音甚至有点颤抖:“你才是……你才是确保鹤云程会死在天都的最后一步。”
“你是寒燕的眼睛。”
楚和意痛苦地闭上眼睛,他终于愿意说点什么:“是,可是我有了私心。”
——“我后悔毁了他。”
“杀了我吧,萧璧鸣。”他忽而将目光转到萧璧鸣身上,他双膝跪在地上,匍匐着跪爬到萧璧鸣的面前,鹤云程苍白而憔悴的面孔映入眼帘,他一瞬间愣了神。
那是一种就算现在就放在棺椁里也不会有丝毫异样的脸,苍白如纸,一缕游丝般的呼吸象征着他还不算全然归去,但不论怎么看也是迟早的事。
“杀了我,我这么卑劣的医官,我死了……我死了给他陪葬,我对不起他……我本可以救他的!”他哀嚎一声就要扑上前,却被萧璧鸣一脚踹开。
他身子就势就要往后倒,却被萧璧鸣一把抓住了胸前的衣服。
“你也配?!”
萧璧鸣死死地拽着他的领口,以一种可怖的巨大力气将他拽到自己跟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他死死地凝视着他,似乎随时杀了他都不奇怪,哪想萧璧鸣盯着他沉声道:“你要带他走,你其实有办法救他。”
“对不对?这毒其实是你制出来的,对不对?”
“楚 医 官。”
他刻薄无情的眼睛几乎能看穿一切事情,如若不是楚和意亲手制出的毒,他无论如何不至于惭愧至此,他口口声声是自己杀害了鹤云程,不是因为他没有能力救鹤云程,而是因为……
他真的杀了鹤云程。
萧璧鸣看着他的眼神好似一把利剑,要将他千刀万剐。
是他谋杀了他的心上人。
“把他还给我,楚和意,你一定有办法,”萧璧鸣咬着牙望着楚和意,冷笑一声,“你知道朕的手段的。”
“鹤云程活,寒燕可活,燕玲十四州可活。”
“鹤云程死,寒燕必死,燕玲十四州必不复存在。”
他眯起眼睛,危险之极。
惊蛰
楚和意如遭雷击,他的眼神逐渐变得涣散,那个秋日,他本不知道刘权为何要吩咐他提供有毒的药材,刘权召集了皇宫里所有的医官,让他们每人提供一味至毒至烈的毒药,却并不让他们知道缘由,为确保没有人可以解开这毒,他并不放心由任何一个人全然负责,甚至要做到隔绝掉太医院的势力。
那时楚和意不过初入太医院,楚氏医术实在高明,但皇宫里的斗争实在阴险无比,高明的医术若是运用不当,就是这世上最杀人于无形的刀,医者渡世,用医术杀人是为违逆初心,但皇宫里的人大多不在乎他们那份初心。楚和意束发之年就已有资格进入太医院,虽然是极年轻有为的医官了,但可悲就可悲在太年轻了
——年轻得不知人心险恶,不知世道叵测。
他不知道的是,由他提供的那一味毒药,和其他三十多味药一起,就将要了一个少年的命。
那年秋风萧瑟,临行的车马在城门外集结,马儿焦躁不安,楚和意在皇城里见到了一个少年,白衣如鹤,潇潇而有仙人之姿,目光却木然而无神,他和他都将成为刘权棋局中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