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云程离开寒燕后不久,黛姬病死在东襄王府,他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牵挂,死亡对他来说不过是解脱,但是楚和意不一样,他是寒燕最意气风发的少年医官,又护国有功,他的前程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果被自己拉进淤泥里,鹤云程会连死都死得不安宁,他不是妄图将月亮拉下九天的人,月亮不必为他而来,只要有月华偶尔淡淡地洒落在他的骸骨上,他都会因其纯洁,干净,不染尘埃而虔诚地祈祷。
他会祈祷月亮永远纯净,永远不要落下。
他一个劲地扑腾,以期楚和意能撒手,却没想到他稳稳地抱着自己,站在轩窗前,一条长腿踩上窗框就要跃出去。鹤云程的心好像坠到了谷底,因为他看见萧璧鸣已经站在了门口。
雨水
萧璧鸣站在门口,背着光,看不清脸上的神情。
“回来,鹤云程,到朕这里来。”
他说的极慢极清楚,一点也不慌张,那不是询问,不是请求,是一如既往的命令。
楚和意紧紧抱着鹤云程没有撒手,他一只脚已经踏上轩窗的边栏,后脚只要使劲一蹬就可以出去,他闻言只是略微回了个头看向萧璧鸣,神情淡漠。
他是一个好儿子,是一个好医官,是一个好臣子,此刻却大逆不道得天地不容。
他抱着鹤云程的姿势很巧妙,使他整个人都陷在自己怀里,没有反抗的余地。
萧璧鸣重复道:“朕说,回来,鹤云程。”鹤云程整个人被楚和意锢在怀里,他看不见鹤云程,只能依稀看到他从楚和意臂弯间飘散下的几缕发丝。
他感觉自己头脑里一阵轰鸣声,心头压着一股火,眯起眼睛看向楚和意,他会把这个医官杀了。
不仅要杀,还要先凌虐他,听着他哀声求饶,把他的皮肉一片一片削下来,就在太极殿里行刑,让他们都看着,剁碎了倒在乱葬岗喂乌鸦和雀儿,余一副骨头架子垂在岫云庭的门口,看看谁还敢觊觎鹤云程?
他寒声:“鹤云程……你知道他带你走不出皇城,别说皇城,你和他绝对踏不出岫云庭半步。”
“你手里握着他的命,鹤云程,现在自己回来,朕可以考虑怎么处置他。”
他说的极缓慢,话间给足了鹤云程考量的余地。
“你知道的,岫云庭里都是守卫,他只要带着你踏出去,朕保证他活不过半个时辰。”
鹤云程蜷在楚和意怀里,他不知道楚和意有没有万全的计策,但是知道他绝不乏谋略,既然做好了进来的准备,或许也就有全身而退的法子。
但他赌不起,他自己烂命一条,没法握着楚和意的命去赌。
因为怕掉下去,他使尽力气攥着楚和意的衣襟,攥得手指关节发白。
他在颤抖,在止不住的颤抖。
双方沉默半晌,那是萧璧鸣在给他做决定的时间,他大可以一声令下让守卫进来擒了楚和意,但他不要那样。
他要一个背叛者的忠诚,要一个违心者的献身,他要鹤云程心甘情愿地自己走来,他一向卑劣变态。
终于,鹤云程轻轻拽了拽楚和意的衣襟。
楚和意没应他,死死扣着他的肩膀。
他又拽了拽。
他努力挺直上半身,但是因为身子单薄,整个人被楚和意挡在,萧璧鸣看不出他在干什么。
他拽着楚和意的衣襟,身子向上够了够以同他视线大抵持平,他惊讶地发财楚和意的眼睛湿漉漉亮晶晶的,神情悲悯,好像一尊庙里供奉着的菩萨。
他抬头去寻找,认出了,那是爱,最赤诚的爱意。
他唇畔轻轻贴上楚和意的眼睛,那双眼睛不自觉的闭上,轻轻颤抖着,有一滴泪扑簌簌地顺着脸颊掉下来,鹤云程温柔地顺着那滴泪轻吻着他的面颊,太温柔太虔诚,以至于像一个亲吻佛像的虔诚的信徒。
“和意,放我走吧。”他轻声说。
他惊讶于一个人的爱能这样隐忍,这样纯洁,这样克制,他是无际荒原上的流浪犬,寒霜在他身上留痕,曝暑和凌冽的风没有一刻不剜着他的躯体,然而终于叫他遇见传说中的温情,轻抚过他心上狰狞丑陋的疤,告诉他,他是这片无际荒原上最勇敢的小狗。
他居然很幸福地笑了,“和意,放我走吧。”他两袖空空,一无所有,无以为赠。
不要为我牺牲,不要让我再心怀愧疚,你一个人往前走吧。
他闭眸,感受到楚和意整个人僵立着,仍用最后一丝力气抵触着他的反抗,他轻轻跳下他的怀抱,洁白的绸缎在楚和意掌心停留了一二秒,被他死死握住。
鹤云程垂眸,自顾自往前走,他此刻才看清萧璧鸣脸上的神情,那是一种狩猎成功后独有的得意感和居高临下的自豪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