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姝觉得有些热,正抬手松着狐裘的系带,听到这话,挑眉瞥向楚言枝:“认主?”
余仁点头,望着斗兽场的方向,咂舌道:“听听,得多疼,真撞到天亮恐怕头骨都能裂了。可刚刚小殿下在的时候,它就乖得跟条狗似的。”
楚姝揉了揉太阳穴:“不管它了,学不会听话,活该死路一条。”
她放下了茶盏,宫婢们收拾起东西,准备回去了。
红裳拍拍楚言枝的肩膀,催促她跟上。时间经不住耽搁,也怕把三殿下等恼了。
楚言枝闭了闭眼,不再想余仁的话,也不去听那惨烈的声音,往前挪动步子。
这一来一去,鞋上又沾了不少雪,雪水渗进鞋底,冰得她脚掌快没了知觉。
游廊深长,宫灯摇晃,地上人影幢幢。
楚言枝走着走着,走不动了。
她脑海里蹦出个荒唐的想法。荒唐,但越来越笃定。
她停下了脚步,启口时,心跳声几乎要掩盖过话音:“……我想养他。”
红裳惊得停下,游廊上的太监们面面相觑,宫婢们脸上露出奇怪的笑。就连走在最前面的楚姝,也顿下了步子。
红裳焦急道:“殿下莫要开玩笑……”
“他只是个畜生,我不可以养自己想养的畜生吗?”楚言枝眼睫微垂,声音低下去,“……我也是公主。”
宫规甚至不禁止太监宫女们养猫逗鸟,施婕妤宫里一个叫桃月的宫婢就养了一只叫月饼的狸花猫。
至于猛禽,听江贵人说,先帝爷爷喜欢养大象,住在西南地的蜀王叔爱养食铁兽,他儿子还爱养豹子。那豹子咬伤了人,蜀王世子却只担心豹子的牙口有没有受损。这些可比“狼”难养多了。
反正她待在重华宫没人管,只要不违反宫规,为什么不可以养呢?
楚姝只看了她一会儿,什么也没说,继续往前走了。
楚言枝的眼睛盯向能决定上林苑野兽去处的余仁。
她是公主,他是奴才,他该听她的话的。
但余仁掠过了她的目光,亦步亦趋地跟上了楚姝。
太监们收回目光,挂宫灯的挂宫灯,宫婢们收敛了脸上的笑,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雪没停,身后的嗷喊声也没有要停的意思。
除了红裳在旁边柔声细语地哄着她,楚言枝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她缓缓低下头,揪紧了袖摆,但仍迈不开脚步。
她确实妄想了……连给娘亲请御医都做不到,竟还想带一头“狼”回家。
楚言枝不能明白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她眼眶发热,一眨不眨地盯着鞋尖上精致却根茎羸弱的花骨朵,一直到模糊的视线重新渐渐变得清晰,她吸了吸鼻子,听红裳的话,顺着游廊的道往前走。
她不是三姐姐,也不可能是三姐姐,所以救不了自己想救的任何人。
第8章
“狼哪会认主。”
前面的几道身影忽然都停下了。
楚言枝跟着停下,听到楚姝漫不经心地问她:“真想养?”
楚言枝喉间微哽,低着头道:“想。”
“它会咬人呢。”
“……他不会咬我的。”
“真咬了呢?”
楚言枝睫毛颤了颤,声音小了些:“那再杀了他也不迟。”
楚姝似笑非笑:“这么快就学会赌了?”
楚言枝茫然地抬起头,楚姝已再度转过身,对余仁道:“她要养,就给她养呗。反正出了事也怪不到你头上。”
余仁一愣,看了眼楚言枝,低头应“是”。
楚言枝懵懵地看着楚姝越走越远的背影。
雪夜风寒,天空漆黑如墨,少女身披绛红色的大氅,如一把烈火,将这深深的游廊烧出一个洞来。
三姐姐竟肯帮她……为什么呢?
她身侧的红裳慌了,哑口喊了声:“三殿下……”
楚姝已拐过前面一道弯,快要走出游廊了,没有回头。
红裳看着垂目不语的楚言枝,轻轻叹了声气。
穿过抄手游廊,立在垂花门前,能看到庑廊外停着两三辆车舆。最前面那辆银顶黄盖红帏,悬挂蝙蝠珠片八角料丝灯的车辇规制最大,坐在里头的宣王楚璟正以扇挑帘,望着外头的雪景。
几个娉婷袅娜的宫婢立在后头那辆车辇旁守着,车辇上挂了六瓣团花编珠盏灯,灯与美人交相辉映,很是赏心悦目。
阿香指挥几个宫女收整着车辇内的东西,又亲自拍落了门帘上粘的雪花,命人将车辇里的炭盆搬出来,换上烧得通红的兽金炭,在上面罩好铜丝网再小心地放进去。
等做完这些,楚姝恰已漫步绕出了抄手游廊,站在了庑廊下,正嫌弃着提灯的小宫女手脚太粗笨,灯影晃得她头晕。阿香快步过去接了提灯,笑着说了什么,楚姝神色松动,跟着她往这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