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已经不是他熟悉的路了。
层林被风惊动,哗啦啦的声响灌了萧逗一耳朵,他一时觉得天地茫茫,尖锐又突兀地感觉到了师门对他的排斥。
然后程谷山留的那段幻影,伴着一滴坠落的晨露显现出来。幻影沾着师父的味道,连触感也跟真的一样——它拍了拍萧逗的肩膀,温和地注视着他,笑道:“果然,回来的是你这孩子。”
“师父!”萧逗鼻尖一酸,随即立马把眼中一点湿润忍住,“师父,这是怎么回事?”
“三年未满,你们暂时还不能回来。”程谷山留的那段幻影声音温和清润,“有一天,止禹山的大门会再次为你们打开,不过不是现在。”
“那……”那是什么时候呢?萧逗还没问出口,仿佛能猜中他内心想法的幻影已经给出了答案。
“等你们都长大的时候。”
长风轻轻吹过萧逗鬓角眉梢,好像要引着少年人的思绪投向远方的山林,投向更远的天空。这句话在幻影嘴里,用师父程谷山的语气说出来,其实是带着长辈特有的包容温和的,但是萧逗却从中听出了一种仿佛诅咒的不祥意味。
长大。
他想,他们四个从小豆丁似的四根菜苗苗,长成如今这样人高马大的模样,花了一百多年的时间,也仍算不上长大么?
幻影用一种几乎可以说是含情脉脉的目光注视了这年轻人一阵子,才继续道:“我知道你此行想问什么,你先前传信回来,托师门查的那位……为师也是近日才查到些眉目,他应该同三千年前一位前辈有些渊源。龙首玉上为什么会有这禁术,答案不在尘息门,恐怕还得你们自己去查。至于小辣椒的姻缘……”
“他入世历劫这一遭,于他是命中注定,于苍生,也是不可或缺。姻缘罗盘指的另一半,是天道所指,如同八卦图上阴阳两半,相辅相成……”
那一日程谷山的那道幻影絮絮叨叨的声音还未从萧逗耳边散开,他就着还未恢复的歇云山的萧条,一字一句重复给萧椒听。
“师父说,你们心意相通,齐心合力,便能克服一切难关。所以……”
“唔,可我心有所属了。姻缘罗盘指谁,对我来说不重要了。”萧椒听完后,兴致缺缺,又一屁股坐回床上,捧着那本话本翻了翻,正翻到其中那书生对爱人剖陈心迹:“吾心有所属,非卿不可,管它甚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我看来统统不做数。”
“啧,”他又想起来他当时头脑一热追问沈谧同不同意与他做道侣的事,心中默默想道,“我到底哪点不能入他眼了?话本里不都是偶遇两三次便是命中注定的缘分么?何况我们还互相救过对方的命呢。”
萧椒在这心猿意马,萧逗自然不知道,他仍在尽心尽力地规劝。
“小辣椒,你还不明白么?你的道侣是谁,你的情劫应在谁身上……这已经不是你自己个人的事了。师父虽然没有明说,但这背后肯定有事,关乎于你,关乎于苍生。”
萧椒抬头看萧逗一眼:“苍生?”
他一下子没明白过来:“我的情劫关乎苍生?你在开什么玩笑?”
“没开玩笑。”萧逗严肃又慎重地注视着萧椒,好像有点明白平日里师父师叔看他们四个的那种恨铁不成钢了,但这恨铁不成钢中又夹杂着点微妙的疼惜。
打从踏进止禹山成为晖月峰一份子开始,萧逗就自动扮演着“兄长”的角色,萧椒虽然是他们名义上的大师兄,但这“大师兄”其实年纪上来看比他们几个都要小些,萧逗入山时已是十几岁的少年人,程谷山人一走,带“孩子”的重担就扛在萧逗身上了。
某些时候,萧逗其实是把萧椒这名不符实的大师兄当做弟弟看的。天命若可更改,他倒是宁愿小辣椒永远做个少年人,无忧无愁。
“小辣椒,师父一回山,连晖月峰都没回就去了占星阁,你也觉得奇怪不是吗?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我们刚学卜算命理的时候么?那时候我们闹着玩,背着师父师叔互相占卜未来,虽然占卜不全甚至一点也不准确,但是好歹我们每个人都还隐约有一点模糊的影像……只有你,我们几个什么都测不到。”
那时候他们都以为是自己学艺不精,也没过多在意,只有萧逗默默把这件事记在心里。后来当他能够准确一点地测算一些小事的时候,又悄悄拿萧椒来算了算——依然是什么都没有。甚至测萧椒的过去,也是一片空白。
萧椒就像一段……没有来由也没有去处的风。
萧椒手上翻书的动作顿了顿,难得地沉默了。
“小辣椒,你给我透个底……你跟那个沈谧,到哪一步了?”见萧椒油盐不进,萧逗犹豫了一下,有些担心地问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