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无没有选择再回到沈谧袖中,他与那些或只剩一点残影、或已经快要淹没在雾气中看不清面目的“朋友”们一起,郑重与沈谧道了谢,李无喃喃着萧椒刻下的来去自由,迈步走出了黑雾,走进了明亮的天光之下。
沈谧没有留,萧椒下意识举起了手,又放下了。
逗留凡尘几百年的孤魂野鬼,了却残愿,选择了拥抱光,回归轮回。
风穿林而过,烟消云散之后,有光一线,落在那“来去自由”四个字上。
沈谧忽然微微回头向身后投去一瞥,那树上的一只鸟许是被沈谧目光中的冷意惊扰,扑棱着翅膀飞开。
树下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笼长着刺的藤蔓,挂着稀松几片干枯的叶子。
一直到沈谧与萧椒离开,有个人才在一阵风里现出身形。那人一身玄衣,静静看着那块碑,似乎是叹了口气。乌鸦飞过来,栖在他身旁那棵树上,低头喷出一口黑气来。万魔王这道南溟下刚送出来的神识化成个比先前清晰多了的人形,负手立在那玄衣男子身边。
玄衣人低下头去,恭敬地行了个礼。
“郁子临,你好大胆子啊。”万魔王的声音冷冷的。
“属下不敢。”
“你趁本王不注意,借旁人之手传什么不死花在海市上出售的消息给这姓汪的,引得他匆匆赶去,又在我眼皮子底下为那仙门小修士打开了龙吟阁的偏僻入口让他救走沈谧,给这凡人一把涂了你半神之血的刀,带他来杀了汪道安……呵,你可别告诉本王,你不知道汪道安是我们一伙的。”乌鸦在一旁应景地叫了两声,目光凌厉地看向郁子临。
郁子临倒是从容冷静地认了:“属下知错,请您责罚。”
这人如今每每做什么事,问责的时候都不争辩,也不说原由,平平淡淡回上一句“知错”,错也不改,怎么罚他他也心甘情愿受着。万魔王心里自有一番计较,留着郁子临的半神之血还有用,一向也不大为难他。
只是他这次属实有些被气到。
“求着加入我麾下的是你,擅自行动的也是你,你当真以为我真身在南溟便对你毫无办法?”
郁子临不回话,仍然低着头,一副等着领罚的模样。
万魔王一腔怒火叫自己手下给噎了个正着,以这一缕神识为载体,捏了个不知是什么的诀就往郁子临身上丢。郁子临躲也不躲,半边肩膀被砸了个血肉模糊,他不吭声,万魔王觉得自己一拳打在棉花上,顿觉无趣,收了神通。
“你们这些跟‘神’字儿沾边的,都这副德性。”万魔王生了一通气,又想起来这副德行也算是拜他所赐,只好咽下去,“下次再敢擅自行动,有你好果子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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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州城的居民这些天已经陆陆续续回归了家园,还笼在沉沉的哀痛之中。城中房屋几乎按原样被仙门弟子们修复了,留下来处理后续事宜的是南州所属的隐心宗门下的弟子,也有不少绝望的人跑到隐心宗弟子落脚处聚集,求一些明知求不得的东西。隐心宗那些人烦不胜烦,只求尽快把南州的人安顿好,回去交差。
那位前些日子还张罗着要办喜事的王爷府上,连红绸子都被原封不动地复了原。这位王爷自皇城归来,眼见自己家这副景况,心下凄楚无比。
当夜,王爷抱着自己亲手选布料送去制的那床喜被,做了个梦。
梦到他魂牵梦萦的那个人一个背影。
王爷冥冥之中像是知道发生了什么,急急切切地问:“小安,你怎么不转头看看我?”
那人没有回头,像那天他选择跟仙门的那几个人一起离开时一样。只是淡淡地说:“王爷……承蒙您这些年关照,我今日来此,只是想告诉您一些事。您是唯一一个肯为我赎身,还昭告天下要娶我的人,我与您说我的本名时,便已将心许给你。奈何我此生身不由己,受制于人,脱困不得……”
“何人困你?本王这就命人去抓来……”
“我已经亲手杀了他。”那人打断王爷的话,“我了无挂碍,要启程了,特来与您道别——无论您喜欢的是那副皮相还是真正的陈安。往后,珍重。”
王爷冲上前去掰过了那人渐渐透明的身体,看清了他的面孔。可一梦至此,已然终了。王爷醒过来,徒劳地向虚空捞了一把,什么也没捞到。
后来纨绔王爷转了性子,没再留恋南院,也未与谁婚配,孤身一人活到三十七八,撒手人寰。此为后话。
而这王爷的父兄,凡俗此时的当权者,命人叩上仙门,几次三番企图拉仙门人与凡尘俗事牵扯,都被拒了回去,此亦为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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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葬了陈安之后,萧椒与沈谧一道落在云头,他陪沈谧看了月升日落,又看了日升月落。云慢悠悠飘着,沈谧便静静坐着,他眼中映出天上流转的光彩,也映出下界缥缈的云雾,好像在想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