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的人在看着,陛下是想动手,但没机会。”闻修宁说。
皇帝是想提拔自己的人,做梦都想,这是每一任新君都想要做的事情,只是栗苍不会让他这个愿望实现得太痛快,如今朝政依旧由栗氏把持,帝王如笼中鸟一般。
栗延臻点点头:“下去吧,好好守夜,明早去大营整兵,你也好多历练历练。”
“是。”
闻修宁跳上了屋顶,照例守夜。栗延臻举起手边的油灯,将密信拆开看了看,眉头缓缓皱起来。
“燕幽侯亲启。昨夜陛下召丞相大人入宫,秘密商讨铲除栗氏之事,言先帝遗命相托。丞相不置可否,万望燕幽侯当心行事。”
栗延臻看了那封信许久,轻轻折了起来,举着信笺靠近油灯,火舌很快燎卷上来,将密信烧得一干二净。
皇帝身边新提拔的内侍长与他从未有过交集,栗延臻不知道对方这是什么意思,为何会连夜给自己传递密信。方棠那夜之后并未提起过一字半句,而他也全然没问。
他只是相信方棠,义无反顾地相信。
——无论发生什么。
他看着飘散在雪地里的纸灰,沉默良久,转身进了厢房。
方棠已经醒了,正坐在榻上发愣。栗延臻放下油灯赶快走过去,给他披上被子:“躺下,别冻坏了。”
“是宫里来人了吗?”方棠问,“我听到有马车声。”
“是,军中的事,无妨。”栗延臻说,“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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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看罢手边厚厚一摞文书,放到一旁,赞许点头道:“丞相替朕草拟的这些新政措施甚好,朕甚至觉得可以一字不易。丞相尽管将这些政令推行下去,若有人敢阻挠,你就搬出朕的意思,令其心服。”
“臣多谢陛下厚爱。”
方棠直起身,对上皇帝深沉的目光,一愣。
“爱卿若想谢朕的厚爱,就不要忘了朕和先帝对你的嘱托。”皇帝说,“卿乃两朝重臣,使命重大。”
方棠艰涩道:“是。”
他转身走出暖阁,看到了冬日里有些清冷的日光,觉得在暖阁里闷得久了很是头痛。刚好婵松走过来给他系斗篷,顺口问了一句:“是回咱们府里,还是去找少将军?”
方棠想了想,说:“栗延臻这会儿应该在大营整兵,你陪我去看看。”
婵松扶他上了车,吩咐青槐驾车往城外军大营那边去。
一路上方棠看着窗外,时不时会瞅见拖家带口沿街乞讨的灾民,看样子都是从江南那边来的。都言大灾不过三年,如今已经是不知道第几年了,江南一直断断续续地旱着,北方倒是涝了几场,冲毁农田与畜舍,同样是损失惨重。
方棠前几月都在潜心研写新政的内容,草拟出了几版,反复增删修改,终于呈上去,皇帝看过之后也很满意,给了他大刀阔斧改制的权力,而首先要做的,就是压住朝中那些不甚服气的老臣。
他毕竟年轻,所拟新政无一不是在祖宗旧制的基础上彻底翻覆,之前几次当朝进谏向皇帝讲述新政,已经引得许多人不满,如今真的许他着手推行了,又不知道要遇到多少阻力。
这似乎就是方棠少年时所梦寐的种种,满腔的抱负终于有的放矢,如今他却发现,真正做起来没有他想的那么轻易。
方棠回神,看到马车已经驶出了城门,城门看守一见到是丞相府或者栗府的车马,向来都不会拦住查验,只是恭恭敬敬地放行。
栗延臻在城外驻扎的四大营,步兵与骑兵加起来足足有六万兵马,城中还留守着栗苍留下的三万人。即便栗安麾下所有的兵马都聚集在城内,也难以与栗氏父子相抗三分。
朝堂中栗苍的眼线和栗氏的大臣们掌握着大半话语权,即便是皇帝,下圣旨也要报送栗氏过目。也难怪大渠两朝皇帝都觉得憋屈不已,视栗苍为眼中钉——没有任何一个有野心的君王,会允许这世上有另外一人与自己平起平坐。
新皇继位之后,栗苍虽然表面不动声色,却步步收紧了在朝中的布局,皇帝明显感到大权旁落,就连这次方棠推行新政,也是在拟定之后送栗府看过的。
好在栗苍没说什么,方棠想着十有八九是直接到了栗延臻那里,这人对自己要做的事一向纵得毫无分寸,让方棠一度怀疑就算自己杀了人,栗延臻都会悄无声息地替自己善后。
他在军营门口下了马车,营前的军士认出他,上前行礼:“丞相大人,提督在里面,这会儿正无事,在下这就进去通传。”
“不用,我自己进去看看他。”方棠摆手道,“婵松,去让闻将军把马喂一下。”
婵松哎了一声,赶着马车走了。方棠带着青槐往大营里走去,走到栗延臻的军帐门口,他掀开门帘,看到栗延臻正靠在交椅上假寐,身上的军袍还没来得及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