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嫁(89)

如此雷霆手段,与方棠印象当中那个颇为温和有礼、举止诺诺的六皇子简直判若两人,毫无相似之处。

几日后的朝会,百官齐列金銮殿,新帝坐在龙椅之上,方棠站在群臣之首,手握朝芴,垂首而立。

“……朕初登九五,念己资德尚浅,为君者恐多有所失,吏部尚书方棠深得大行皇帝器重拔擢,有躬德之美,故命其任丞相位。”新帝缓缓道,“此后朝中诸事,及其余繁杂要务,除禀朕外,皆须过丞相目下。”

方棠领命谢恩,抬头时看到武官那一列中栗延臻投来温和如水的目光,心神定了定,忽然觉得也没有那么茫然了。

新帝道:“若有事奏请,众卿尽可畅言,不必有所顾忌。”

朝臣中忽然走出一个身影,喝得烂醉如泥,连官帽都戴得歪歪斜斜,往大殿上一站,指着新帝大骂道:“国贼!你篡逆夺位,弑父杀兄囚母,丧尽天良!居然还敢……敢坐这龙椅!”

所有人都大惊失色,慌忙看向这个不要命了出口狂言的狂徒——居然是前太子门客,那位曾任通奉大夫的蒙易,蒙子坚。

他后来仕途旁落,被打发去闵州做了个小小通判。新帝对他有心拉拢,却又不甚放心,没多久又召了回来,明升暗贬,封了个闲得不能再闲的虚职。

只见蒙易满脸醉红,怒发冲冠地对着新帝骂道:“列位听好!朝堂上坐着的,不是你们名正言顺的天子,是国贼,是奸邪!先帝之死有疑,是为人所害!我等绝不认这奸逆鼠辈为君!天子剑何在?御前侍卫,杀贼——!”

方棠只听他后半句话就已经出了一身冷汗,想起先帝崩逝那夜,自己在先帝手掌中找到的那枚黄豆。

君死有疑……皇权旁落……

是东宫所为,还是六皇子?

方棠转过身,试图去阻止蒙易:“子坚,子坚,你醉得发疯了!快回去!”

“你放开我,方兰杜,你为虎作伥、助纣为虐,你也好不到哪儿去!”蒙易一把推开他,“窃钩者诛,窃国者侯,这世道没有天理可讲,奸佞当道,苍天蒙尘啊!”

他说到激动处,居然直接伸手去掐方棠的脖子。方棠猝不及防被他抓了个正着,顿时喉咙一痛,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栗延臻快步走来,将方棠向后一扯,护在怀里:“闪开!”

方棠捂着脖子狂咳不止,栗延臻顾不上其他朝臣的目光,伸手替他顺着背。

御前侍卫已经冲上来,左右架住了蒙易,他口中还在一刻不停地怒喝咒骂,那些侍卫干脆撕下官服堵住他的嘴,一路拖行着出了金銮殿。

“丞相大人受惊了,今日便罢朝吧。丞相回府好生休息,午后朕让人去方府送些补品。”

新帝面不改色,似乎对刚刚破口大骂的蒙易视若无睹,只是微笑着关怀了方棠几句,便宣布今日早朝散。

方棠惊魂未定看着蒙易被拖走的方向,想开口救,却也知道刚刚蒙易在大殿上说的那些话,单拎出任何一句,都是刑律上诛九族的大不敬之罪。

新帝说午后着人去他府上,这便是在暗示他可以不用再回栗府。等皇城大街上的丞相府彻底落成,又有了皇命加持,他此后都能够名正言顺地回自己的府邸居住,不必再受先帝赐婚所制,寄居人下。

回去的马车上,方棠几乎一路沉默,双手抱着膝盖,愣愣看着窗外。

“陛下要你回自己府上,你便回去。”栗延臻道,“晚上我来陪你。”

方棠扭头看了他一眼,忽然扑过去将他抱住,有些惶然道:“二郎,我不想一个人待着,你早点过来,记得。”

“好。”栗延臻点点头,“我一定。”

栗氏父子在朝中仍是独揽兵权,即便新帝继位,也无法从他们手中夺回一星半点大权。栗安空得了个大将军的封衔,手中的兵马却依旧无法与栗苍相比拟,还是要被对方压上一头。

新帝根基未稳,没有急不可耐地着手拔除,而是很明智地选择了避开栗苍的锋芒,并对栗氏全族大行封赏,褒奖有加。

其实栗延臻只要一句话,他就可以让方棠再回栗府,依旧是和自己住在一起。可如今方棠已经是官居宰辅,若是还与下臣同住在一座府邸,必定会为人编排诟病、暗戳脊梁。

栗延臻更愿意让方棠风风光光的,他要让方棠名垂青史,展翼宏图,为后人所称颂,而非每每后世被人提及,只记得他是栗氏权臣的附庸罢了。

他不再想让方棠做困囚笼中的雀鸟,折翼断喙,空留郁怀。

——即便是要放他走。

·

方棠提着食盒,由狱卒领着走进刑部潮湿阴暗的大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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