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南夏新帝也没有辜负南夏旧臣的希望,一个月后便迎回了原嫡长子张迩雅。但他这一个月来已经牢牢坐稳了皇位,至于何时该将皇位交还给张迩雅,已经没有一个朝臣敢开口言明,每日上朝,满朝文武例行公事地汇报当前恢复农业和皇城秩序的情况,绝口不提会招致杀身之祸的话题。
……
夜幕笼罩之时,张迩雅从昏昏沉沉中苏醒了过来。他已经饿得没了力气,于是喝了些粥,呆呆地坐在床上。
门外的宫人口呼陛下,张迩雅浑身一震,惊喜地抬起头来,然而看到走进来的人,一句“父皇”已经到了嘴边,却喊不出来了。
聂先生看着这孩子脸上失望的表情,不由得皱眉。他坐在床边,道:朕已经替你父亲报了仇。你不吃不喝,每天忧伤苦闷,你父亲如果知道,又怎能安宁?
话虽如此,他内心倒是宁愿张君永世不得安宁。
张迩雅凝视着他,哑声道:先生,我听宫人说,我母后也不见了踪影,这是怎么回事?
聂先生为他端了杯水,道:阆南王造反之心,人人皆知;你父皇不仅向朕求援,也为你母后找了出路。你母后必然已经早早离开宫廷,去了安全的地方;只是那夜宫中之人死伤众多,没人知道你母后真正的下落。
张迩雅的眼眶红了:如果还活着,为什么这时候了,仍然不回来看看我?是这皇城仍然不安全,还是她出了什么事?
聂先生:你这几年都没有见过你母后真正的模样,为何对她念念不忘?
张迩雅:我已经没了父亲,现在要连母亲也失去吗?……
聂先生:你先喝一口水。
张迩雅呜咽道:先生……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是我?……
聂先生见他没有喝水的意思,便将那杯子放在一旁,轻拍他的后背,道:你应该已经知道,我原本并不是聂延礼,但现在不得不冒用他的身份来救你父皇;但没能救到,且不得不暂且当了皇帝。这皇位,未来会是你的;你失去父亲,我膝下无子,不知道有没有这种福气,代替那人得到你的一声“父皇”。
张迩雅双目流泪,看了一会他,轻声道:不,我父皇仍只有那人。先生能如此对我,我内心感激,愿意称呼先生陛下。
说完从床上挣扎下来,跪在地上,叩首道:张迩雅叩见陛下,谢陛下隆恩。迩雅已经悲伤了多日,叨扰了多人;明日起,迩雅当做好份内之事,不再令陛下担忧。
聂先生坐在床边,只觉得一颗心缓缓地沉了下去。
……这也是在你的计划之中吗,张君?他心想,在你已经无力维持一个国家之后,露出破绽,令我千里奔袭,在抓住你的最后一瞬,又被你溜走,然后不得不接管这个烂摊子;而多年之后,这国家仍是南夏,这国君仍是张姓,而我留在国史上的名字,甚至不是我自己的名字,而是原晟国四皇子聂延礼?……
他看着面前的孩子,自言自语道:你不过是仗着我喜爱幼子,不会痛下杀手罢了。
嫡子浑身一颤,忍不住抬起头来。他似乎看见聂先生脸上有一道泪痕,但又似乎是个错觉;对方看向自己的表情仍是冷峻而平静的,并没有因为自己拒绝称呼“父皇”而恼怒。
不管怎么说,朕如今是一国之主。这位皇帝缓缓道,以朕的眼光来看,南夏奉若珍宝的所谓百年一遇的圣明君主张君,其治国水平与腹中韬略,也不过是刚刚及格罢了。
他笑着起身,大笑而走,道,若不是被晟国皇帝赐名授业,又有谁还记得当年南夏败亡之际被掳走的质子张允觐!被晟国夺走了容貌,被晟国夺走了姓名,张君,这才是真实的你!!
他踏入了夜中。
张迩雅呆呆地看着聂先生离开的方向。他有一瞬间感觉胸口刺痛,想要挽留他,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只能呆呆地看着他身影消失不见。他确信自己仍如过去一样喜爱聂先生,但也确信,他胸口里装了一些其他汹涌而激烈的感情,其中一些负面的,仍啃噬着他的自己。
我只不过比去年长大了一岁。他心想,这就是成长的滋味吗?
……
这就是成长。
韦鹏看着面前的张迩雅,十五岁的张迩雅察觉太傅的视线,抬起头来,露出一个微笑。他在试穿明日冠礼的衣服,明日,皇帝将为他行三加冠礼,一加折上巾,再加七梁冠,三加九毓冕。谒庙之后,张迩雅作为成人,将正式开始参与政事。
这些年来,后宫内没有迎来新的皇子。按理来说,没有什么竞争对手的张迩雅十二岁就该行加冠礼,拖到现在,无非是因为现任皇帝不想放权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