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转院而来的杜梓牧,一直在安静地打着点滴,护士小雯刚想把他的手机取走,电话就不期响了起来。
毫无疑问,是他最想念的人。
穆彤一大早就收到了杜梓扬的长语音,知道了“后遗症”和“封闭治疗”之事,迫不及待给杜梓牧打去电话。
“转院了?”
“嗯。”
“治疗以后……还能跟你说话吗?”
“嗯。”
他没问她为什么只打电话,也许他打从心里面也不希望这副模样被看见。
他只是没想到,彼此的心事是一样的。
“梓牧……”虚弱的穆彤轻抚过小腹,用带有心跳声的真实幸福,向他许下一个未来,“等你治好了病,我带上‘礼物’去见你,好不好?”
他有些动容。
她没有再提“下辈子”的事,而是一点一点,把“这辈子”的愿望添加到他余生的列表里去。
最深的矛盾,是他早已舍了自己,她却还没有放弃。
被偏爱的人,总是有恃无恐。
“你要照顾好自己。”他没有答应她的任何请求。那一抹最浓的思念,只换了最浅的语言。
“你也是。”她痴痴地说。
结束通话以后,杜梓牧按规定把手机交给护士小雯。在上交的一刹那,他迟疑了。“这个号码……以后能不能让我接?”
“没问题。”护士小雯拿过手机一看,哭笑不得,“只有号码啊……你备注一下行吗?”
备注……
五年前逃避的一切,如今仍摆在他面前。
他没有犹豫太久,在备注上写下了一个“妻”字。
他知道自己不配。
可若……这里注定是他的埋骨之地,他能不能就任性一回,就这最后一回!
护士小雯重新接过手机,笑笑口:“老婆电话呀……”
“嗯。”他眼里的温柔,全都留给了远方的人。
从那以后,冬去春来,四季更迭,世上最想要相见的两个人,依靠着无形的电话线,在人生最灰暗的日子里相互勉励,相互支撑。
谁也没过问“再见”之事,只带着当初在舞台上喂果酱的那一份默契,好好地吃饭,好好地睡觉,每天努力地活着。
既是彼此思念,总会相见有期。
冬。
瘦骨嶙峋的穆彤,就像是藏在白色洞穴里过冬的啮齿类动物,等着开春的暖阳,照到医院的床头来。
她听杜梓扬说,哥哥不愿意配合复健,她便在电话里头,把“敦促”换成了“寄望”。
“梓牧……再到湖边背我一回吧,这次不能偷偷地背了。”
杜梓牧沉默良久,才下定了决心。
“好。”
春。
经过一个季度的封闭治疗,杜梓牧眼里的光点,又一点一点地重现。
窗外抽芽的嫩叶,沾湿铁栏的雨雾,在他再现“光明”的眼眸中,终于是它们该有的色彩与形态。
他没有忘记父母的悲剧。
他也没有忘记自己如何“为祸”人间。
看遍花开花谢,看惯月圆月缺,某个瞬间,他突然就想换个方式过活。
“彤彤,春天到了。”
“是啊,又一年了,有新年愿望吗?”
“没有。”杜梓牧满足地扬起了嘴角,眼里是一片最温柔的汪洋。
“我也是。”穆彤抚着圆滚滚的肚子,听着最动人的“情话”,便再无所求。
那一刻,唯有彼此懂得,幸福早已不在别处。
夏。
接近临盆的日子,穆彤心里越来越堵。有好几次,她差点儿就脱口说出了孩子的存在。
都说女人生孩子是在闯“鬼门关”。
要是她没能从“鬼门关”出来,这孩子会不会给他平添了许多负担?
杜梓牧明显能感觉到她这段时间以来的焦虑,拙劣地开解着。
“有心事?”
“嗯,做噩梦了。”她不敢轻易拿生死之事刺探,只拿“噩梦”说事,“我梦到我活不长了,如果是真的,你要怎么办?”
他垂下眼眸,并未说笑:“你让我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大不了……”他没往下说,他心里清楚,她只要他平安,不允许有别的“想象”。
“那我只能长命百岁了,你太不让人省心……”她如今“箭在弦上”,已无路可退,惟愿余生所念,皆能一一实现。
六月的最后一天,一个可爱的女婴呱呱坠地,她承载了她母亲对父亲所有的爱和思念,吵闹地来到了这个世界上。
穆彤在产房里第一眼看到自己的孩子时,惊讶于她有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圆脸——明明还是个皱巴巴的家伙,轮廓却非常分明。
这孩子哪儿都像她,除了一双黑曜石般透亮,漆黑得宛如在星空深处的眼睛,完完全全复刻自杜梓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