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麽麽叹口气,在枯槁的双腿上用力捶了一下。那双腿细得很,似飘摇的竹竿,便是冬日里穿着厚厚的棉裤, 看起来依旧是空荡荡的。
“瞧我, 老啦, 不中用了,让贵妃娘娘看笑话了。”老麽麽握住苏吟儿的手,“走,同老身去里头坐坐,外边天寒,可别冻坏了。”
老麽麽牵着苏吟儿往里带。
老麽麽双鬓发白,体形偏瘦,看起来潺潺弱弱的,双手却格外有力,握得苏吟儿的指尖发疼也挣脱不开。
这位老麽麽到底是谁?同陆哥哥又是何关系?
苏吟儿没敢问。
直觉告诉她,老麽麽和陆哥哥是旧识,关系匪浅,应是多少晓得些陆哥哥在宫中的事的,不至于害她。听老麽麽之前亲昵称呼陆哥哥的语气,似极了长辈的关爱,让她没来由地放心。
走过几节覆着雪的古老阶梯,迈过一段没有栏杆的长廊,在西边最靠右的尽头,老麽麽领着她停下来,停在一间朱红色的木门前。
木门有些掉漆,应是多年不曾修葺过。
大过年的,皇宫里处处都是喜庆的炮竹和对联,老麽麽这却空荡荡的,木门两侧也没贴红色的春联儿,冷清地很。
老麽麽掏出一把生了锈的小钥匙,打开门上金色的锁头。
淡雅的檀香混着冬日的气息袭来,一尊巨大的佛像盘腿坐在房屋的正中间,面前是一张长方形的矮几。矮几摆着燃烧的香烛和两盘供果。
徐徐佛烟在室内萦绕,沁人心神的同时,软了人心。
“我这平日里没什么人来,只有些清茶淡水,还望贵妃娘娘莫要嫌弃。”
老麽麽给苏吟儿倒了盏热茶,两人相对而坐,跪坐在柔软的蒲团上。
热茶入喉,暖了苏吟儿烦躁的心,也暖了她冰冷的双手。
“麽麽客气了,能得麽麽一碗热茶,吟儿已是知足。麽麽平日里是一个人住么?没有其他人打理桃花庵么?”
老麽麽慈祥地笑,双手合十虔诚地朝菩萨拜了拜。
“住处不过是牢笼,心被困住了,住哪都不得自由;相反,若心是自在的,住哪都觉得快活。”老麽麽犀利的眼神望向苏吟儿闪躲的眼,“贵妃娘娘,您说是吗?”
苏吟儿的心狠狠一颤,握着热盏的双手止不住抖了抖。她低垂着长睫,袅袅热气从盏底升起,氤氲了她微湿的卷翘的长睫。
她缓缓开口,没有抬头瞧对面的老麽麽,声音嗡嗡的,委屈极了。
“他骗我,骗了我四年。”
老麽麽笑了,又给她续了点茶,佯装气道:“菩萨在上,撒谎绝非君子所为。老身替娘娘做主,将那骗你的小子拖到菩萨跟前,打上足足一百鞭,叫他躺在床上一整月起不来!”
老麽麽说话的时候连唾带骂,似乎下一刻就能冲到陆满庭跟前,揪着他的耳朵让他给小姑娘伏低道歉。苏吟儿被老人家逗笑了,鼓着桃腮说,“倒,倒也不至于。”
“至于,如何不至于!”老麽麽从矮几底下的暗格里拿出一本经书,翻到第五十六页,将上面的梵文指给苏吟儿看,“佛家说了,欺骗乃诳语,罪及唇舌肌肤,下地狱都不为过!”
苏吟儿愣了,“如此......严重么?”
她细细地想了想这几年陆哥哥给她的书信,扮做义兄的口吻给她回的书信,蹙着眉道,“若是,若是他有苦衷呢?”
“他”是谁,两人都甚是清楚,却默契地彼此都不提。
老麽麽重重地放下经书,“砰”地一声,震得矮几上的香灰飞扬又落下。她弹开落在苏吟儿宽大袖摆上的香灰,气道:“一个骗你的男人,能有什么苦衷?便是有苦衷,那也是他不对!”
“那要是,要是他,他是为了哄我,为了让我开心,才骗我的呢?也要下地狱?也要受尽牛鬼蛇神的折磨么?”
“这个......”老麽麽顿了顿,语气放缓了些,“事情得有不同的说法。若他没有恶意,也并非不能原谅。”
老麽麽扶着矮几起身,从案堂的后方取了一炷香,点燃,插到金色的香炉里,又从菩萨的右手边拿出一个签筒,摇了摇。
“贵妃娘娘不若抽根签吧,是否原谅那小子,听听菩萨的意思?”
黄色的木质签筒里,放着七十二根竹签,竹签上有七十二道签文;签筒的正面,用红色的朱砂写了个“签”字,下面绘了一朵盛开的浮莲。
苏吟儿取出一张绘着荷花的绢子,细细擦净了右手,伸到签筒里,抽了一支。
空白签。
空白签即竹签上空空的,没有号数、没有签文,干净地一尘不染。往往香客抽到这种签,是以出了差错,会重抽。
“麽麽,这种签是不是不算?我再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