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松节仍意犹未尽。
他与北镇抚司井水不犯河水,冯绍谦为何如此恨他?此案由平宁太守因王矩令不给萧于鹄驰援引起,尔后爆发舆情,上达天听,他才被皇甫党口诛笔伐,一道下狱。
谁挑起的舆情?谁悄悄打点冯绍谦?
陆松节心底浮现萧于鹄三个字,可他无法理解,萧于鹄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为什么要害他。若让他撬开冯绍谦的嘴,确定是萧于鹄置他于死地,他绝不饶恕。
五日诏狱之灾,重重摧残了他这文臣的躯体,不知萧于鹄一介武夫,能承受的极限,又是什么?
白婉那日对他说了狠话,现在主动找他,半晌不知所谓。忖了会,方道:“我听阿母说,你受了重伤。手还能活动吗?”
她总算有点良心,陆松节神色稍霁:“你过来些,我再告诉你。”
白婉距他不远,再近就到他面前了。陆松节忽地皱眉轻“嘶”,像是伤势发作,白婉忙向前迈了步,关切问:“哪里疼?”
冷不防被陆松节拉住手。
白婉想抽开,陆松节不放,差点被她拽得跌倒。他忽然像泥人般软弱,让白婉不适应。白婉不敢再挣扎,生怕扯裂他的口子。
陆松节因用力而轻声喘息,不顾伤痛,颇有些自得地看着她:“婉儿,你看,顺着我不就好了?”
白婉抿了下唇,实在拿他没办法,跪在他身侧,试着揉了揉他的伤处。她动作很柔,如蚂蚁挠身,陆松节不禁低眸视她,心底渐生燥意。见她检查得仔细,便道:“我的手是为皇上安邦定国的手,他们不敢废。避开了筋络骨骼伤我,再恢复些时日就好了。”
白婉看那重重纱布,心仍揪痛了下:“脚呢?”
“一样的。”陆松节看着她,不觉俯首,让自己更贴近她,小心翼翼问,“婉儿,你担心我了吗?”
他身上的伤亦重,皮开肉绽的鞭痕,白骨毕现的刀伤,热铁烙过的烫伤,不过他不想让她瞧见,怕她被吓着。
白婉动作微顿,再抬眸,才发现陆松节近在咫尺。他眸光幽邃似在探究她,仿佛要看到她心底。
“婉儿,你担心我了吗?”
她之前对他那般绝情,即便流露出一丝的关切,他也会高兴。白婉被他问得心烦意乱,想要后退,却被他摁住。
她感觉到他的热切,颇有些小题大做,忍不住咕哝:“阿母怜你如今孤身一人,叫我来照顾你。陆大人这些年恩养我,这是我应做的。等将来大人再娶,我便自觉走了,不会打扰您。”
陆松节胸腔不禁翻涌,伤口好似又要崩裂。
他很想质问她,说的到底是什么浑话。忍了半晌,才咽下阵阵腥气。他忽然想到,当时他在诏狱地牢里,冯绍谦曾拿着缕白婉的头发来威胁他,他为了护她,说过几句言不由衷的假话。他早疼得脑子都快不清醒了,顾不得她的感受,只想让冯绍谦放人。现在细想,应是让她误会了。
陆松节心绪稍定,道:“既然娘让你小住,你便先留下。官邸里不缺东西,你也不必回去取。”
白婉下意识拒绝,却又听他道:“娘昨夜咳得厉害,怨我把你弄丢了。婉儿,娘待你这样好,你别伤她的心吧?”
陆松节的口吻这般诚恳,白婉一时不能反驳。她只得点点头,陆松节的眼底便溢出光彩来,只是不能像从前那般抱着她,倘若可以,他还能再旋个圈。
陆松节让白婉送他进了寝屋,白婉想出去,他就假意伤口疼痛,让白婉待着。外面丫鬟自觉带上门,陆松节盯着她,像灰狼盯着雪白的兔儿。
白婉不太自在,坐回圈椅上,发现屋中果然多了些她之前留在辰锦堂的东西。譬如用过的被褥,毛巾,篦子,乃至于胰子,口脂……她想起严宁棠的话,心忽地咚咚跳,不安地摩挲扶手。
他这样太奇怪了。
陆松节倒是忘了,自己陆陆续续从辰锦堂拿回这么多物件。他只能假装没有看到,坐在床上。屋中仍燃着安神香,熏得白婉昏昏沉沉。她掐了掐手心,想起什么,问:“陆大人,前阵子你送我银子,里面还有块玉佩,是什么意思?”
陆松节好笑,她不知她父亲家传这块玉佩吗?
陆松节当时不知自己能否从诏狱活着出来,如果他死了,自然是留给她未来孩子的。现在,他想留给他们的孩子。
“送你的礼物。”陆松节亦不多言,拍了拍床沿,“婉儿,你能到这来吗?你在这里,我叫人把香撤下……我身上有伤,迁就我一会吧。”
他又如此,用白婉无法拒绝的借口,牵着她鼻子走。即便他们成亲五年,他不照顾她的情绪,但很懂如何拿捏她。若非他伤得的确很重,白婉就不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