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有点发愣,瞪着眼问:“常姐姐此话当真?若是能成,我自然乐意!”
妙玉扬了扬那卷雪浪纸,一张一张徐徐展开来,笑道:“宝二爷别急,请看我的演示手稿。”
第二日府中倒是无事,因前日赴宴疲惫,因此大家都在各自房中歇着,宝玉呢,吃过午饭后自是躲回床中,懒懒地睡了个觉,直到天色暗了,才囫囵裹了个夹袄往王夫人房中去。
王夫人正在吃茶,见宝玉来了,便命人除去抹额,脱了袍服,拉了靴子,搂在怀里,慢慢地盘说昨日尚书府中如何热闹,主人如何周到,堂客如何之多,戏文如何精彩,酒席如何美味。
说得正酣畅时,只见宝玉拉着王夫人的袖子,脸上泛起嘻嘻的笑意,似乎有话要说,却又说不出口。王夫人有点儿惊诧,摸着宝玉后背道:“我的孩儿,可是白日里睡多魇住了?”
宝玉只是睁大了眼看她,忽地“哎呦”了一声,口中不住嚷着:“好头疼!”王夫人大惊失色,歪歪斜斜地抱紧了宝玉,宝玉却将身一纵,离地跳得三尺高,嘴里只哼着:“娘啊!好头疼!我要死!”
王夫人唬慌了,抖衣乱颤、手忙脚乱地叫人去报知贾政和老太太,自己抹着泪,挨在榻边问宝玉:“娘在这里,别怕,别怕,你哪儿疼?”
宝玉也不说话,索性儿从榻上滚下去,满地上打滚,又不知从何处寻了几个趁手利器,越发拿刀弄杖,寻死觅活起来。
这边周瑞带了几个有力量的胆壮的小厮上去抱住,夺下刀来,抬到王夫人榻上,拿被子牢牢裹住。那边老太太放下晚饭,拄着拐杖颤巍巍过来了,却也哄不住躺在被中不住扭动的宝玉,只能和王夫人一齐“儿”一声、“肉”一声地放声恸哭。
一时间整个院里都被惊动了,连贾赦、邢夫人、贾珍、贾政、贾琏、凤姐儿、薛姨妈、薛蟠,还有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家人媳妇丫头都到王夫人房中看视。但是众人又没个精通医术的,干着急也没用,各人口中都出着主意,忙成一团乱麻,偌大荣府宛如菜市场一般。
过了片刻黛玉宝钗、三个春、袭人晴雯等也得了消息过来了,见宝玉此状都吓得不轻,哭得泪天泪地。
当下众人七言八语,有的说请端公送祟的,有的说请巫婆跳神的,有的说请道门真人的,有的说问卜求卦的,种种喧腾不一。
众人正围在王夫人房内吵闹,只听宝玉猛地从床上蹦起来,顺着床沿一股脑儿滚到地上去,头发散乱、脸颊额头都烧得红彤彤的,口里嚷嚷着:“我的玉呢?我的玉呢?”
王夫人心疼地扑上去,见宝玉两只胳膊从被子里挣出来,齐胸以下仍被裹得紧紧的,身上并没有磕碰之处,这才放下心来,拿着帕子不住给宝玉抹额头汗水,“玉就在带在你身上呢!”她拉着宝玉的手按在胸前项圈上,“就在这儿,你摸摸。”
宝玉胡乱扒拉了两下,睁开眼嚷道:“不是这个,玉不对了,不对了!”
王夫人哭道:“好宝玉,你看看,就是这个玉,你落草时衔在口里带出来的,哪里还有别的玉呢?”
宝玉看也不看,声气儿又蒙地弱下来:“从今以后,我可不在你家了!快些收拾打发我走罢。”
贾母和王夫人听了这话,如同摘去心肝一般,只哭得六神无主。那边贾政贾琏等也彻底慌了,邢夫人赵姨娘几个甚至在底下窃窃私语,“要不给宝二爷把身后衣物棺材都备了吧。”
这话说得声音小,旁人没听着,贾政就站在一边,却把这话悉数听了去,他不好对邢夫人动怒,转身便给了赵姨娘一个大嘴巴子,吓得赵姨娘捂着脸缩在角落,邢夫人也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正闹得天翻地覆,没个开交,只闻得屋外传来隐隐的木鱼声响,有女子喉音,清清冷冷地从深宅人堆嘈杂声里传过来,是一句:“南无解冤孽菩萨。”
宝玉原本躺在床上阖着眼睛,都烧得胡言乱语了,听了这句话,宛如吃了静心丸,忽地睁大了眼,对着屋外方向道:“常姐姐!常姐姐救我!”
贾母、王夫人等听见这些话,哪里还耐得住,忙命人去快请妙玉进来。
妙玉捧着木鱼慢慢走进来,众人自动分去左右两边,让出一条道。她直接走到榻边坐下,将木鱼放在一边,方伸出两只细长的指头,探了探宝玉的鼻息和额头。
众人仔细看她神色,见她仍是一派波澜不惊的模样,便都有些心急了,贾政扶着案问道:“常姑娘,小儿这是着了什么魔怔?”
妙玉轻轻摇头,面上浮起微笑,“老爷无须多问,有些邪祟本就没有道理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