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玉站在一边默默看着,忽然觉得有些悲哀。
这样荣华加身的贤妃娘娘,竟然是个连家也不能回的苦命女子。她身后跟着那样多的宫女太监,却没有一个是知心的,个个都漠然着一张脸,仿佛在监视着元春,让她不要逃跑似的,毕竟贾府全族上下,她的父母家人,她的兄弟姊妹,都指望着凭借她的荣耀,将那浩荡皇恩庸庸碌碌地享用下去。
那金黄的一道影子绕过碧桃花林,消失在堆砌的假山石后,没过多久,有个太监小跑过来说,娘娘已给此庵题了匾额,四个大字,「苦海慈航」。
妙玉松下一口气,转头对绿杯说:“这回算是完事了,咱们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等他们开完筵宴了,咱们便将庵里收拾收拾,往后此处,便是咱们住的地方了。”
外头小尼姑们叽叽喳喳,笑嚷个不停,妙玉忽然有些头疼,还没怎么着呢,已经感觉到苦海无边,慈航难寻了。
第11章
等到了丑时三刻,宁荣大街上的鼓乐声才又重新响起来,这是元妃娘娘启程回宫的信号。
妙玉扔下经书,揉了揉发酸的眼睛,伸着脖子往外看,从省亲园子到贾府再到外头整条街,都被宫灯映得宛如白昼,天上的冬月再皎洁,也被人间富贵比了下去。
“真是劳民伤财啊劳民伤财。”妙玉小声嘀咕着,拆了头上簪子,又寻寝衣来换。
搁现代时间来计算,这会子也是凌晨两点了,一大清早起来打扮,早困得睁不开眼,只是可怜了住在这附近的平头百姓,难得元宵佳节,被省亲的热闹折腾了一天,晚上连个好觉都睡不成。
窗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小尼姑们也动静起来,预备洗漱歇下。
这是正式入住栊翠庵的第一天,住处早先就分好了,正殿和东、西两处禅房是礼佛之处,供了佛祖和菩萨金像,不住人,东耳房日常起居抄经,西耳房自然便被她留下当卧房,绿杯也跟着她一块。外圈的围房分成三间斋舍和一间厨房。两间大斋舍给小尼姑们住,一间小的分给两个嬷嬷住,另堆放一些杂物。
西耳房的门吱呀一声,是绿杯打了盆热水进来。妙玉坐在床边,正将藏经盒和那串鹡鸰香念珠仔细收好,回头问绿杯:“嬷嬷们都安置下了?”
“都睡着了,”绿杯将水盆放下,轻轻捶着后腰,“隔着窗都能听见金嬷嬷打呼噜。”
妙玉叹口气,“嬷嬷们也累坏了,明儿不念早课了,都歇歇吧。”
绿杯“嗳”了一声,张罗着铺被叠床。
正月的风到底寒冷,将熏笼的暖香都赶跑。妙玉站起身,正打算抬手关窗时,忽然听见围房斋舍那边,隐约传来说话的声音。
妙玉仔细听了会,蹙起秀气的眉头,“外头小尼姑好像在说话,怎么这个时辰了,还这么有精神。”她看向绿杯,“你方才打斋舍走,可听到什么了?”
绿杯摇了摇头,凑过来跟她一块听。那边斋舍里铺的是大通铺,似乎人多嫌热,有人把窗子推了条缝,那说话声便清清楚楚地顺着风吹过来。
“……琏二爷当然不高兴呀,”正说话的尼姑嗓门尖锐,显然是个门路直通贾琏那里的,“银子起先儿就被薛大爷借走了,琏二爷赶着要用,薛大爷却推脱不还,琏二爷气得半死,但看在二奶奶面子上,还不好动怒发火。”
“薛大爷成天在外吃酒,还养了外室,怕不是手头太紧吧?”另一个小姑娘接过话路子,却劈了个叉,嗓门儿也压低下去,“你们说,那个小妾叫什么来着,香菱!跟东府薨了的奶奶长得像不像!”
“像!”
“我看也像!还有点像林姑娘!”
“嘘!可别说林姑娘了,太太不喜欢她,你们看不出来么?”先前那个琏二爷代言人继续发话,“那什么,我看薛大爷成日的购置新行头,那天穿着去弘慈广济寺的大氅你们见过没?皮毛油亮油亮的,这样阔气的排场,还说自己手头紧?我看分明就是欺负琏二爷不敢翻脸!”
有人噗嗤一声笑出来,问:“莲静儿,你是不是看琏二爷长得俊俏,这么帮衬着他说话。”
那个莲静儿似乎扭捏了一下,轻轻哼道:“我就是见琏二爷样貌俊朗,乐意站在他那边,怎么着了?你们这会且笑吧,日后我得了好听好玩的,才不告诉你们呢!”
于是有人好奇问道:“好莲静儿,知道你是个不同的,万不会重蹈那智能和秦钟的覆辙,还有什么好听好玩的,再和我们说说吧。”
莲静儿顿了一下,似乎是朝妙玉西耳房这边张望了一眼,唬得妙玉赶忙把窗掩上了,只留了一条小缝来听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