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玉伺候了胤祥这么久,虽然他一直对伤处遮遮掩掩,但她到底也察觉了几分,这鹤膝风,与其说是滑膜炎,不如说很像结膜性关节炎,现代医学虽有根治的法子,但那些办法囿于时代和科技发展的限制,再说就算她大着胆子画出图纸、托人打造些治疗工具,又有谁能彻底接受呢?
端着药盏走回胤祥房门外时,却听见胤禛正在与胤祥论诗道。
"….…虚廊宴坐夜沉沉,偶得新诗喜独吟。万籁无声风不动,一轮明月印波心。”[1]是胤禛的声音,将案桌上的雪浪纸翻来覆去,“老十三,你这诗做得愈发好了,只是难不成还在想那姑苏的……."
姑苏?
妙玉蹙紧了眉头,心里升起一点异样的感觉来。
“四哥,福晋….…妙玉她很好,甘愿舍弃荣华富贵,陪我入养蜂夹道,”胤祥径直打断他,声音很轻地说,“即使是为了这份情意,可八年多过去了,我想我也早该放下常姑娘了,能让那枚南珠坠子随她一起去,与我而言,已经足够了……”
房内的人语声慢慢低下去,房外的人却仿若被雷劈中一般,愣在原地,不得动弹。
眼底有些酸涩,眼前一片朦胧,心底却生出一丝甜蜜的喜悦来。
她终于明白了,原来自己就是胤祥心头久久不能忘怀的白月光,原来当年在河畔见过的、那个被她治好了肩膀脱臼的、那个隔墙与她谈天说地、那个赠予她南珠坠子的少年郎——
就是胤祥。
第61章
胤禛低低咳了下,带了点笑意地说:“这样很好。”顿了顿又说:“你虽放下了,只是我反倒想起来,那常姑娘小小年纪却医术高超,也不知道师从哪一位民间大夫,就算她如今人不在了,若是能找到她传她医术之人,或许还能有医你腿伤的法子……”
胤祥没再说话,簌簌翻纸声又一次传出来,似乎是他心灰意冷,不想再提医腿这件事了。
隔着薄薄一纸窗,站在廊下的妙玉转过头看空荡荡的庭院,落雪把日光遮掩得更加晦暗不明,天地之间一片混沌,风啸得很深沉,平日看惯了的陋室空堂、衰草枯杨、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一应变得面目模糊,全然翻作陌生的模样。
借着微薄一缕冲动,未及多想,便转身推门。还没触及门框,满头汗被穿堂风一吹,微微清醒,衣袄上的一圈貂毛痒痒地戳在脸颊上,身后的门缝里漏出一丝带着药香的暖意,反倒奇异地使她感觉到平静安全。
踯躅良久,难决进退,妙玉终是打定主意,推门而入,对坐在榻上的胤祥说,“若…….若我有方法可以给十三爷治腿伤,或许有些冒进,十三爷可愿一试?”
站在一边胤禛狐疑地看着妙玉,胤祥的目光却是利落和煦地落在妙玉身上,几乎是不带任何思索地说:“好,我相信你。”
妙玉点了点头,先把手中的四神煎放在一旁,“这副药十三爷用了一个月了,依我看来,此药补中益气、生津益胃、清热养阴,作为辅助倒是并无不可取之处,只是十三爷伤处有炎症,此药过于平和,岂能生效?”她停了一下,转眼看向胤禛,“万岁爷年轻时曾生过天花,唇上长过瘤子,太医院束手无策,只得请了西洋医生医治,四爷可知此事?“
胤禛愣了,“你想请西洋医生过来.…….你要给他动刀子?”
妙玉却摇了摇头,“疡必有名,医必有法。既然内治不能使病灶消散,那只能请用西洋医生的手术法子,请十三爷受一些刀针之苦了。“
她要亲自看他伤处,竟叫胤祥感到一丝羞涩,但面上仍是淡淡的,“我胤祥七尺男儿,一些皮肉之苦,算不得什么,只要能医好我的腿,等万岁爷解了我的圈禁,我就带你去漠北看草原,去江南看流水。”
他说得那么真诚,她偷偷抬眼望着他,一脸严肃正经的模样,和小时候那个热心肠又容易害羞的少年仿若两人了。
胤祥恰好也看下来,两人视线相对,一瞬间,妙玉有种从未感受过的紧张,心跳得很快,快要冲出胸膛似的,她站起身,理了理思绪,将外头的绿杯和燕小进都唤进来。
“绿杯,你先去一趟内务府,裁两件能罩住全身的棉衣,一卷纱布,一定要用洁净的棉纱,还要裁几件缝制的头套和手套。”
“燕小进,请你去买一坛京城最烈的酒来,若是买不到,就直接去贾府找宝玉,他家的库房里八成就有能用得上的。”
妙玉先向两个手下吩咐完,然后转身向胤禛。
胤禛却不等她说话,先发问了,“你要烈酒做什么?”
“消毒。”到了专业领域,妙玉找到了久违的熟悉感觉,她声音里带了不容置疑的威严,竟然叫胤禛都挑不出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