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怀御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心里只觉怪异,这些山匪朴素得匪夷所思,粗服乱麻倒也罢了,怎么被他一瞧,竟无端从骨子里生出几分怯懦来。
谢怀御随意找了张空着的椅子坐下了,听他们争论。
裴知候道:“自元和二年起,我们已连年为麓北寨赠了不少米粮,自今起,将不再送了。”
对坐的一人双目无神,愣愣道:“不可......不可不送,可减免。不送......不送我们无法过活,我们......下山打家劫舍。”
谢怀御活了这些年,还从未听过如此说话的,语调平直,乃至半分起伏也无。
程孟维接上,说:“这些年滇远路已为你们折了不少财物进去,论理,你们那麓北寨原属滇远路,原先不计财税是因其无人,你们既于彼处定了居,合该向我们缴纳财物才是。”
对坐又一人木然道:“竟然打老子......老子的主意,你们若有本事就......就翻了山来与老子当面谈,当面......当面看你们有几分......本事。”
祁延宣一拍案,说:“你真当我们无兵可派吗?!你可知在你眼前坐着的这位正是当朝摄政王的义子小谢大人。摄政王总揽枢密院调兵之权,小谢大人又来此地揽滇远路调兵之权,夷平你们,岂不只在覆手之间?!”
对面沉默半晌,终于又有一人吞咽下口水,嘴张了半天,一句话没说出来。
瞧这边另三位监司官倒是比他们心急,口型逐渐夸张起来,恨不得抬起手来给对面比划。
谢怀御轻叹一声,屈指叩叩桌子,说:“可以了。”
三位监司官顿时不约而同地长吁一口气,裴知候殷勤道:“这几个贼人讲话不清不楚,可见不是诚心的了。下官斗胆,将其暂且收监于府衙大牢。”
谢怀御点头:“确实不太诚心,那便先这么办吧。——祁宪司。”
正欲告退的祁延宣冷不丁被惊出一身冷汗,抬手向谢怀御作揖,头低得愈发深了,姿势倒是显得分外恭敬。他说:“不知小谢大人还有何吩咐?”
谢怀御揉着太阳穴,说:“我记得宪司是总掌一路司法之事的,不错吧?”
祁延宣答:“小谢大人好记性。”
谢怀御说:“那这些人入狱后,审问一事,皆归祁大人管,也不错吧?”
祁延宣答:“正是。”
“那到时便由我与祁大人一同审问吧。”谢怀御说:“祁大人可有意见?”
祁延宣迟疑一下,说:“只是从前未有过这样的规矩。”
“我知道,祁大人是怕我没经验,妨碍了公务。”不等祁延宣反驳,谢怀御便抬高音量喊了一声:“沈构!”
府衙外登时响起一片甲胄声,三位监司官大人面面相觑,片刻后,门外却只走进沈构一人来。
祁延宣道:“小谢大人,你这是何意?”
谢怀御说:“从前听义父讲,不少新收编的厢军是穷苦人家出身,参军只为混口饭吃,自然也不懂什么处事之道。惹了祸,脾气一个比一个犟,不愿乖乖受训的比比皆是,为此,地方军的指挥使手上都有些厉害的训人功夫,管教将人调得说一不二,只是不知若想问话,沈指挥有没有那个本事?”
“若想让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又有何难?”沈构眯起眼盯着祁延宣,说:“祁大人若不信,我们一试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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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刑讯
狱卒压着山匪走在最前,祁延宣迈着方步不疾不徐地跟着,谢怀御在后面走得更是从容不迫,沈构的鼻翼在散发着咸湿气味的狱道中不自觉抽动,落在队伍最尾,眼瞳里却闪着警觉的眸光。
祁延宣心下是作何打算暂且不论,自谢怀御向前看去,他走得叫一个肩平腰直又步正,俨然八面威风底气十足大公无私的司法者也。
不知以往进了府衙牢狱是个什么章程,即便谢怀御往常甚少到这类地方来,也猜得出恐怕不该是直接将嫌犯押入长道尽头的刑讯司。
只是祁延宣既已如此做了,谢怀御也懒得拆穿他这种为打发自己安排出的小伎俩,仍旧一言不发地紧随其后,在血色与锈迹不辨的低矮铁门处略躬了一下腰,进入了这道陈年旧迹不散的关卡。
房间内的墙面在最初时大约也是用的同外道一样的材质所砌,只是因此间用途特殊,整个色调都在难以到达的天光下显得晦暗。墙砖看着湿润得要与被浸泡得发棕的水泥融为一体,光是眼鼻两意,就足够让人对于过去在此处的发生的事浮想联翩了。
美中不足的是,谢怀御遗憾地想,挂在四周墙上的刑具若是能有血珠慢慢沿形制汇于尖端,而后冷不防滴落到地面青苔,在这样幽暗又密闭的地方,定然效果绝佳。即便是蒙眼进来,也能勾出心中猛鬼。